早上起来莲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火塘里的火生起来,烧上一大壶茶水。
一家子干了活儿下地回来,头一件事情都是喝水解渴。
白氏跨进堂屋去提铜壶的开水、拿茶碗倒茶,曹氏则走到灶屋门口朝内看了一圈儿。
灶屋里只有莲荷和莲叶两个人。莲叶在给姐姐莲荷掺洗脸水,莲荷嫌妹妹手脚慢,又嫌水弄得太烫了,两个人低声拌嘴。
没看见其他人了。
曹氏眉头一挑,含笑转身出来。
正好白氏端着两碗酽茶从堂屋出来,她迎上去接住,两个人就站在院坝边说话。
白氏天微明就去坡上给包谷地锄了一遍草,忙了一早上,渴得不行,端着茶汤就喝下去半碗。
曹秀珍见她解了渴抹了嘴,她方才慢悠悠抿了口茶,然后朝牛圈那边努了努嘴,“媳妇儿接回来了?”
白桂景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牛圈,她儿子刀莲生精赤着上身,正提起一桶水淋到牛身上,然后放下水桶,拿起个长长的丝瓜瓤子给牛背大力擦洗。
“嗯。昨天下午就接回来了。”白氏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大女儿刀莲荷擦洗着脸蛋儿在灶房门口探头探脑,骂一句,“没长眼呐?堂伯娘来好一阵了,你也不知道端个矮板凳出来给堂伯娘坐。”
“莲荷你不用管我。”曹秀珍笑着拒绝,转向白氏道:“桂景妹子,我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老跟我客气?——我就是昨晚晚间听说有人看见莲生引着个俊俏的姑娘回寨子,我就过来问问情况。”
话到此,曹氏嘴一努,眼光又瞟了下牛圈,压低声:“莲生是不是在傅家庄受了窝囊气啊?我今儿看他的脸色比以往好似黑了好几分。刚才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太热情,焉哒哒的。”
白氏看看牛圈。
刀莲生弓着脊背,紧抿着唇,光着肌肉虬扎的粗膀子,正双手握一把水竹扫帚把牛圈扫得刷刷地响。
白氏收回视线,淡声道:“兴许是昨晚上没睡好。”
曹氏暧昧一笑:“莲生崽圆房啦?”
白氏顿时苦着脸,“就是没有呢。分房睡的呐,莲生在堂屋搭了两根板凳当铺……”
曹氏一下抬高了声音,气愤填膺:“怎么,那小贱人不让他沾身的?她还有脸了!”
“不是,是莲生自己不愿意的。”
曹秀珍忙吃惊地问为什么,“莲生那孩子是傻了不成?!”
白桂景神色哀愁地把刀莲生的理由转述给曹氏听,“新婚当晚把她吓得连夜跑回了娘家,回去就大病一场,听说床都下不来。莲生去她娘家时见她脸色白得像鬼,我看她好像也瘦了一大圈儿。莲生不愿再逼她同房,一定要她心甘情愿才行,说是怕逼得很了闹出人命来。”
曹秀珍听罢,很是歉意道:“说起来,你这儿媳妇还是我找人说媒说来的。真是抱歉,桂景妹子,我原以为她嫁过人,再嫁就只求有个人家收留她,别的都不会在意,哪成想她反应那么大……”
白桂景摆摆手,“老嫂子你快别说这些了。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情。若不是你,莲生便是连个女人也没有,现在好歹囫囵有一个了。”
曹秀珍听罢久久不语,最后一声叹,“哎,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莲生那好的孩子。长得俊不说,身子又壮,又勤劳肯干,若不是得了那鬼……”
“嘘!”白氏惊怕地一把捂住了曹秀珍的嘴,眼睛往院子里和圈棚都各自瞟了眼,像防着谁听见这话似的,良久,才缓缓松开了曹氏。
曹秀珍已自觉失言,脸色也变了,以眼神儿示意抱歉。
白氏松开她的嘴后,她若无其事地把那称赞刀莲生的话大声再说一遍:“我们家莲生崽长得又壮又结实,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想要嫁给他。要不是家里太穷,哎,哪个愿意娶个汉女?”
这话勾起了白氏的伤心处,她不觉泪湿了双眼,抹泪低泣道:“可不是吗?寨子里谁不说他长得出众?若非他……哎,总之,哪里犯得着找个汉家女子为妻?还是个嫁过人的女人。我的莲生真是命歹。他原是不想娶的,可是要没个女人照顾他,万一哪天我先走了,他可要吃苦了!”
曹秀珍默了默,“咳,那小贱人真是胆子大。那晚的天,她娘家又隔着几座山远呢,路那么远,她竟然还真的跑回娘家去了,她的胆子怎么大成那样?”
白氏饮泣道:“那天晚上的月亮不是很大吗?走夜路也没啥。人胆子要是大起来,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敢干。何况,她定然觉得是在逃命呢。要命的事情,她还怕啥呢?”
曹秀珍点头,“也是,当初看人的时候我也是跟着看了的,还觉得她温顺哩,结果——,嗐,老话说得好,不叫的狗下嘴才狠呐!说起来,那天晚上的月亮也太亮了,白花花的像日头,亮得真是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