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听见到刀莲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晓得他应该是没看见她脱衣服,放下心来,马上喊住要走的他:“不用。你就守在牛圈外面就行了,等我洗好了你再走。”
“……”刀莲生不确定,“你看得见?”
“我不需要看。”
刀莲生就不做声了。
海棠费力地把两桶水嘿哟嘿哟地往圈里头搬了几步。一抬头,低垂的草帘子遮住了外面的情况,连月光都看不见了。
海棠不放心,“喂,你在吗?”
刀莲生在原地“嗯”了声。
海棠没听不见,往前走了几步,探头朝外大喊:“刀莲生!”
刀莲生只好近前几步,“我在。”
海棠慌忙蹲下去,“喂,你别离我这么近啊!我不是被你看光了?!”
“……”刀莲生控制不住扯了下嘴角,往远处走了几步。
海棠又喊他,“刀莲生?”
刀莲生叹口气,大声道:“你又怎么了?”
她可真是麻烦。
海棠听他的说话声,判断出了他大致的位置,满意了,笑着说:“没啥。你就站那儿不要动哈。”
但是很快她觉得圈里面太黑了,没点灯,又看不到男人,心中着慌,对外喊:“喂,你往前走四五步我瞅瞅你。”
刀莲生:“……”
刀莲生暗叹口气,朝牛圈走近了四五步。
海棠趴在石头隔断上努力往外瞅了两眼,月光下看到他一双大长腿,想了下,自己虽说看到的是他的长腿,但是自己矮,他看到的她,就不一定也是腿了,于是说:“算了,你还是给我把灯点着吧,然后站到先前那个位置去。”
刀莲生不想跟她废话,一声不吭地去了灶屋把火镰拿来,又目不斜视地给她把油灯点着了。
余光瞟到,那女人像防贼一样,弓着胸躲在墙角的暗影处监督着他的动作。
刀莲生有些无语,赶紧目不斜视地往外走,省得给某人觉得他想看她!
但是马上被海棠喊住了,“喂喂,你把灯给我挪个位置!”
这时候她又不怕被他看了?
海棠在圈里走来走去找摄像机机位似的,一会儿指示刀莲生把油灯搁左边石柱上,一会儿叫他搁右边石柱上,一会儿又要他去拿条凳子来,她要把灯搁在猪圈里……
刀莲生不耐烦了,蹙着两条浓眉把油灯往石柱上重重一墩,“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你到底要怎样!”
“呃,就,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快走啦,我要洗澡了。看嘛,被你一耽搁,水都要放凉了。”她手伸进桶里搅两下,不满地瞪他一眼。
“……”
刀莲生抿紧了嘴往外快步走开。
听见海棠又叫他了:“刀莲生?刀莲生?……喂,姓刀的!”
刀莲生充耳不闻,他上了台阶,在堂屋的门槛上坐下来,听见海棠大声质问他怎么没站在原地守着,怎么不应声了,他统统没理会,靠在门框上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海棠又喊了一声,他还是没理,她那边终于消停下来没喊了。
院坝子静悄悄。
但是好神奇。
虽然牛棚跟堂屋之间有一段距离,但是好神奇,在这静夜里,他把牛棚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她脱衣裳脱裙子的声音,她拿起那只葫芦瓢舀起水来哗啦一下从头淋到脚的声音,她开始哼起了歌儿,一种他从未听过的音乐和节奏,很轻快,很欢乐,歌词又很怪异,“我洗刷刷洗刷刷,嘻唰唰!嗯啊—,冷啊冷!嗯啊—,疼啊疼,我的心,噢,等啊等!请你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你我好像划拳般谈恋爱,每次都是猜,唉唉唉——”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夜,更深了。
月光如烟般氤氲。
院坝边的凤仙花,在静谧的夜里悄然绽放。
忽然,刀莲生睁开眼来。
不是幻觉,海棠真的又在喊他了。
“刀莲生——,刀莲生——”她拖长了音调,一遍又一遍,像叫魂儿一样。
他暗叹口气,起身走到圈外七八步远处,言简意赅:“说。”
“呃,我的布鞋打湿了,可我不想光脚踩在圈里面。家里有没有凉鞋啊草鞋这类的,沾水也不怕的那种?要没有的话,你给我把包袱里那双新布鞋拿来嘛。”
刀莲生转身要去给她拿鞋来换。
脚才迈出去,听到身后海棠又说:“哦,还有还有!我忘了拿肚兜了,麻烦你给我一起拿来一下。我扔在枕头上的,很好认,一块红色的绣着鸳鸯戏水的绸布。”
他没动。
月光下,海棠见他身体僵直。
她奇怪,“咋了?”
男人曳开大步走了。
过了会儿,刀莲生去而复返,远远的,往牲畜圈里丢了几样东西进来。有两样砸在那个空圈门口的石板地上,先后发出啪嗒两声脆响。
海棠张大了眼,借着破烂的茅草棚顶漏下来的月光探身瞧去。
两只木屐,小船似的那么大、那么宽,鞋底板有男人巴掌厚。木头鞋底上戳了三个洞,斜穿着两根麻绳。
哟,还是夹趾拖鞋哟,这么时髦!
木屐的做工十分粗犷就是,明显是刀莲生穿的。一只落在她洗澡的圈门旁,一只落在旁边的石槽旁。
另一样,她要的肚兜,扔得有点远,扑在一堆柴草堆上。肚兜的两根系带长长地吊在半空,左右摇荡得厉害,在悬空中不时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