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海棠会发现刀莲生会有意无意放慢脚步等她走近,挡在她前面。
寨子里的人,都跟刀莲生一样穿着深色的粗布衣裳,衣服颜色以深蓝色和黑色为主。衣裳的领口、前襟、袖口、下摆和裤脚的地方都有斑斓的刺绣花纹。纹样以简单的几何图形为主。妇女和孩子的花样儿会多点,鸟兽鱼虫都有。想来,就看做绣活儿的妇女是不是心灵手巧。
也全靠刺绣,让一身黑不溜秋、蓝得彻底的衣裳鲜亮活泼起来。
男人女人都包着头布。
很少看见有人穿鞋,大都光着脚板,双脚乌黑,指缝里清晰可见黑色的污垢。
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初来乍到,海棠对碧约寨的风俗习惯有了个初印象。
刀莲生带着她一直在往寨子深处、高处蜿蜒上行,经过了不知多少户人家的屋前院坝和房屋背后。
“喂!”初时的新鲜劲儿很快给消磨没了,海棠立在原地稍息,拿手掌当扇子扇风,“你家是哪栋?给指指。”
刀莲生站在几步远的石阶上,回头瞄一眼她,心不在焉说快到了。
这意思是此刻所在的位置还看不到他家哦?海棠心里一声哀嚎。
果然,说是快到了,一直到都快要走出山寨了,才终于到了刀家。
路上海棠已经给自己做了许多心理建设。
她那个“娘家”都破败成那样,而二婚夫君穿的寒碜,给的聘礼不过一头骡子,便是这样,娘家也迫不及待的接受了且还不肯退婚,可想而知,什么锣配什么盖,婆家不会好到哪里去。
刀家的穷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远瞧着也是两层楼,没有院墙,孤零零的坐落在寨子的尾巴上。
走近了看房子很有些年岁了。
龟裂粗糙的土坯墙,发黑生霉长草的茅草顶,朽旧的木梁柱……海棠很怀疑,这要来一个地震,只需一两级,就能把这个家震垮。
刀家占地还算宽敞,勉强呈凹字型。
正北是两层土坯墙的主屋,面朝山谷。左边一排茅草棚,明显看得出来是畜生圈,没墙,用木头和条石做的栅栏,里面空荡荡的,有一多半都堆着柴草。左边一间小屋,泥墙,草顶上一截泥塑的烟囱,显然这就是厨房了。厨房旁边立着几个一人多高的谷草垛,顶上也是发黑生了霉。
土楼和耳房围着个院坝,还算整洁,但是地面没有硬化,没铺石板,只是夯实的土层。岁月长了,院坝坑坑洼洼,不少地方有积水。边角地方青苔、野草丛生。
房檐下铺着一圈石条砌成的地台,通向主屋大门那里还有两步石头台阶,侧面都布满了青苔。
院坝边种着几株指甲花。现在正是花期,粉的白的红的,花开正好,叫这破落的院子总算添了抹亮色。
“到家了。”刀莲生多此一举的给她说。
说罢,径直朝主屋去。
大门是两扇已经发灰的木板门,铁将军锈迹斑斑。
刀莲生开锁推开门,海棠站在门口台阶上往内看。
是间堂屋,挺宽敞的。
正北面是神龛,上面供着个木牌,红布搭下来遮住了字迹,看不清楚木牌上写的啥。
神龛下一张方桌,两边两把破旧的椅子,前面一张长条凳——这跟汉人家里差不多。
堂屋门槛约有四十公分高,海棠提着裙摆努力跨进去,屋内光线昏暗。
立门口环顾一眼。
堂屋很空旷,方桌,木凳,竹凳,就这几样简单家具。然后墙角立着几样简单的农具,锄头、犁铧等。
最稀奇的是堂屋中央有一块四方形的下凹地,是个火塘。塘里一堆还有火星的半燃着的柴禾,下面盖着草木灰。火塘边堆着木材。地上摆着铁锅、铁钩、铜壶、铁三脚架等器具。
神龛旁边的角落有道木楼梯,想是上二楼去的。
靠东墙立着一个洗脸架,木头做的,同样颜色发灰,细脚细杆,古老、陈旧。架子上方搭着两块米色土布,可能是洗脸帕。架子后方的墙上牵了根麻绳,绳子两端拴在两根凸出墙面的木棍上。木棍的另一端是插进嵌在土墙里面的木柱上的。麻绳上也搭着两张洗脸帕。
海棠猜,这家四口人。
刀莲生把方桌前那条长凳端来放在大门口进门位置,徒手粗粗的抹了下上面的灰,让她坐。又把茶叶土碗找出来,然后用铁钩掏了几下那个火塘里的灰堆,鼓着腮帮子趴在地上吹了几下,明火一下子蹿出来。他丢了几块干爽的木材上去,然后就提着地上那把铜壶跨出门槛要走。
海棠猜他估计是去装水,打算烧开水泡茶。
“我又不是客人,你别这样客气。”海棠笑着揶揄道。
刀莲生好像愣了下,随即看着地面说:“总要喝水。走了远路。”
海棠就不再纠缠他烧水泡茶这事儿,在他出门前东张西望问:“我们的新房在哪儿?”
刀莲生已经跨出堂屋门槛,闻言,回头看看她,眼里的情绪有点复杂。顿了下,他重新跨进屋来,然后门后一指,“这屋。”
海棠探头一看。
原来堂屋大门宽大,打开后就把背后的房门遮住了。
门后一道小门,嵌在土墙上。没房门板,只挂着一张蓝花花的布帘子,权且把里头的情况遮掩住。
海棠抬脚往那屋去,刀莲生拿着铜壶去了灶屋添水。
天边云翳滚滚,天色暗下来,起风了,卷起土坝子上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