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挑了挑眉,算是默认。
松田突然想到什么。“那次方片10,明明我们找准了机关,还是差点出不去,是因为他们想搞你吗?萩......”
萩原苦笑举杯,将最后一点沿着杯壁缓缓流下的液体卷进口腔,泡沫拖出彗尾,像某种正在消逝的天体。
“是有什么权贵给我们做了人体克隆,绑在什么孤岛上,造了个东京出来玩游戏吗?”松田低头,“可我们就是死了啊。你死的时候,只有烧焦的骨头、面目全非的样子……无论我怎么发短信你都不会回。呵,你根本不知道那四年我们几个都是什么样子......”
该怎么形容萩原研二之于他松田阵平呢,他们像机械钟表里咬合过度的齿轮组,尖齿自然地嵌进凹槽,机油渗透彼此的指纹沟壑,在警校更衣室木柜深处留下点痂痕。
也许萩原无意中替他兜住的暴烈,都化作松田拆弹时镊尖微颤的振幅。他活着时是松田永远敞着的外套,死后成了嵌在肋骨里的螺丝钉——螺纹裹着当年电话里没说尽的话,每呼吸一次就旋进血肉几分。
“我见过的......阵平啊。”萩原忽然抬手拂过松田眉骨,仿佛那里还留着三年前爆炸的灼痕。警视厅档案室的灰尘,凌晨三点自动贩卖机的蓝光,甚至是口香糖...…他都见过。
他很想说他看见过松田阵平在他走后的四年里,那一份份为了调去炸弹犯特殊犯系写的申请,看见过那些耐着头皮写下的工整字迹,看见过松田阵平的手指不断在屏幕上敲击给他发的讯息,也看见过他在他墓前打出的拳风,和他不回宿舍在警视厅几把椅子上将就入眠的样子。
自然,还有这个傻瓜最后我行我素上了摩天轮,一脸带笑赴死的傻样。那些画面在他面前徐徐展开过,不仅是小阵平,还有他的姐姐,还有诸伏、班长、娜塔莉是怎么......怎么沦落到和他一般的结局。他都见过。
最后不用那个白发男人说什么,他也会留下。庄家又如何,他还能和这些人团聚,就好了。
他是不是装得还不错,几番蹲点终于在弥留见到茫然的小阵平时候,他可自然了,仿佛真的是偶然撞见,而不是一年来日思夜盼,他装起来感觉也能去诸伏哪个组织当个卧底了。
“你见过了个屁啊你个混蛋!”
萩原咳笑出来。黑桃10?他的骨头受苦了啊。如果可以的话他怎么会让他去承受那些?只是其他黑桃的庄家里有人不满,有人怨怼,联起手来将他一军......表面上是宫野明美救了松田阵平没错,但宫野小姐走的每一步路都是萩原研二锥心的设计,喝退那个心肠歹毒的老人也好,从天而降的补给也好,都是他付出代价求来的。
现在,他看见小阵平眼睛发红地问他:“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怎么成这样的?”松田的指节叩在威士忌杯沿,震得杯底残冰碰出细响,像旧式座钟垂死的嘀嗒。
吧台忽明忽暗的顶灯下,两只酒杯的影子在墙面无限拉长,最终纠缠成十字架的模样。
“无非都是人的选择啊,小阵平。”萩原握住松田发凉的手,“电车问题,牺牲一个人救更多人和只救一个人牺牲更多的问题,你会怎么选?”
什么意思?松田正想做反应,酒厅顶端霓虹管突然爆出电流嘶鸣,天花板的蛛网簌簌落着积灰。游戏提示音从老式铜制通风口钻出来,像生锈的留声机针头在磨砂玻璃上划动。松田抬头时,吊灯正映着萩原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将惊惶切割成晃动的光栅。
——“请各位玩家去到大厅领取参赛手机。”
——“欢迎来到红桃游戏,难度:10。”
——“规则:找出杀人的女巫,并将女巫扔进火里,即为通关。”
怎么会….?游戏场地怎么会在Oasis?!
当萩原和松田赶到大厅,香水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们挤过聚集着的人群,看见奈奈仰躺在拼花地砖上,胸口的刀柄有些褪色,血渍在米白针织衫晕成枯萎的牡丹。
宫野明美不可置信的面孔就在一旁,被库拉索挡在身后,诸伏景光和伊达航缄默着检查尸体,鞋底随查看伤口的动作在地面拖出暗红轨迹。
通风管仍在漏着变调的提示音。大厅外头,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燃起火堆,火舌卷着夜色攀上铁艺栏杆,猩红光晕吞噬众人的惊慌。
松田的指尖悬在奈奈尚未闭拢的眼前,那瞳孔里还凝着吊灯水晶。他忽然想起前几天圣诞节,这姑娘给龙田几个塞苹果糖的模样,糯米纸在光下也是这般粼粼闪着光。
“到底谁干的?”人群里蹦出来几声质问。
“女巫就是凶手对吧!喂!那几个装模作样的警察!知道凶手是谁了没有啊?”
“经常和这个女的在一起的是谁?是小桃对吧!”
众人将矛头对准角落里低着头的小桃,吊灯在喧嚣中摇晃,将众人剪影烙成铁笼栏杆。
小桃缩在窗帘褶皱里,壁炉飘来的灰烬缀在她发间。龙田横跨半步为她挡住刺目视线时,窗帘金线流苏不巧缠住他的袖扣,晃出点零星冷光。
可是小桃却笑着抬头,去到奈奈冰冷的身边,抚过她青白的手心。
“这个游戏我真的玩累了。”在众人的指控里,在诸伏几人徒劳的呼唤里,小桃尾音落在窗棂漏进的夜风中,惊起壁炉内将熄未熄的炭火。
讨伐声浪越来越大,压过伊达维持秩序的徒劳。直到,小桃踩着满地狼藉走向玄关,绯红地毯在她脚下是凝固的血浪,忽然转身时发梢扬起细碎银光——或许是积尘里藏着的圣诞彩带碎屑。
“我是这个游戏发牌的庄家!”
话音未落,穹顶骤然裂出殷红丝线,专为泄密之人带来天罚,激光洞穿她的锁骨那瞬,水晶灯坠子叮当乱响,将死亡折射成多个棱面的光雨。
庄家的字眼仿佛是没见过的外星世界,生生打在所有人的耳膜。
松田突然觉得后怕,恍惚眼前映出某人惯常倚着车门的剪影,未说出口的,原是千钧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