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息撤去,沉默着收回手,江树解开副驾的门锁。
喻缘缓了口气,拎起袋子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将要关上车门那一瞬,江树隔着车窗看她:“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看着他沉在夜色中更显深邃低落的眉眼,喻缘心头一动,想起刚刚那个一触即分的吻。
不过转念记起明天确实有事要忙,她克制回去心间异常,笑了笑,拒绝。
“下次一定。”
说完,她甩上车门,转身就走。
-
回到家后,喻缘有点受不了自己身上隐隐约约的火锅味,直接去洗了澡。
擦干头发出来,把染上味道的衣服拿留香珠泡了,喻缘从袋子里把那条裤子拿出来,打开手机搜该怎么洗掉酸梅汤的污渍。
热水泡……
把裤子放在脏衣篓,她拿着手机往厨房走,正打算用烧水壶烧点热水,等待接水的时候,微信消息响了几声。
水壶有点重,两手拿着空不出手去看,等接完水按了烧水键的这短短几分钟,消息铃声一声接着一声。
靠在桌前,喻缘点开来,是两个人给她发的。
最上面是江树,说自己到家了,并且给她发了张照片,看角度位置应该是站在门口拍的客厅,仙草在地上站着,微微歪着脑袋看着镜头。
喻缘已读,退出去,没回。
再往下看,就是那个服务员的消息,一条自我介绍,一条转账提醒。
「姐姐,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先暂时这样叫您,我叫夏行舟,您叫我什么都可以。」
「对方向你转账1000元,备注:赔姐姐的裤子。」
嗯?
喻缘没有犹豫,点了拒收。
拒收转账的消息提示自动发出的下一秒,那边就蹦出来一条回复:「姐姐你到家了啊。」
「到家了。」
先回了这条,喻缘顿了顿,去回上面的消息。
「我叫喻缘,你也叫我什么都行,不用那么客气。」
「一条裤子而已,要不了那么多钱,而且你应该还在读书?兼职那么辛苦,就不用破费了。」
想起今天晚上看见的他的模样,确实有点青涩,很有学生气。
一千块钱,对于学生来说应该不算少。
这样想着,喻缘怕他还要坚持,斟酌着该用什么措辞让他不要再发回来,就见那边,夏行舟回道:「确实是还在读书,今年大三了。」
「但是不是兼职,这家火锅店是我家开的连锁店之一,我过来帮忙。」
???
看见我家的连锁店这几个字眼,喻缘手指按在屏幕上,把打好的字又删了。
原本的脑补中还以为他是……行吧。
一时有点尴尬,不知道回什么,挑挑拣拣,她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看着屏幕上反反复复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消失,最后,对面发过来一个Q版芋圆趴在原地沉默的表情,夏行舟盯着那个芋圆看了好久,眼前浮现出喻缘小小的脸,因为淡淡的忧愁微皱着。
灯光半暗的卧室,手机屏幕莹白的光照在他清晰的眉眼,他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溢出一声轻笑。
半晌,指骨抵上唇角克制住笑意,夏行舟顿了顿,认真一个一个字符在对话框输入:「所以姐姐,不需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水烧好,喻缘暂时放下手机,先去处理裤子。
等她洗完,夏行舟那边估计见她长久没回,在那条消息后面,又跟了个表情包。
和她刚刚发过去的一样。
看见时,她忍不住笑笑,喻缘擦干手上的水,回他:「你这样一说我就没有了,但是钱我不能收,裤子我也已经洗好了,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但是姐姐,我心里总感觉过意不去。」
他很快回。紧接着,发出一条:「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您吃个饭吗?因为您不要免单也不要赔款,我实在想不到要用什么来补偿了。」
吃个饭吗?
喻缘看着屏幕,短暂沉思一会。
隔半晌,她缓缓回了个:「再说吧。」
没有明确同意也没有否认,不过在一贯与人的联络交往中,这话的意思相当于委婉的拒绝。
「好的,那姐姐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比较空闲,我们确定个时间,我随时都有空。」
但是显然,夏行舟仿佛没有察觉,在热情地同她商量着时间。
「可是最近我比较忙……」喻缘顿了半晌,这样说道。
「没事姐姐,我等你。」夏行舟则表示不介意。
行吧……
喻缘没有再拒绝。
两人又简单聊了两句,或许也是不早,夏行舟主动道了晚安,让她好好休息。
回了个晚安,喻缘看了眼时间,有点惊讶于自己不知不觉和他聊了那么久。
退出聊天框,她随手点开朋友圈刷着,走回卧室。
没往下刷几条,蓦然看见夏行舟发的一条:是在体育馆打羽毛球的录像。
点进去看,运动短袖勾勒出的劲瘦身躯,杀球的瞬间衣摆扬起,破空声中能看见荡起的短袖下方的腹肌线条。
他侧对着镜头的脸上扬着笑,处处透出来朝气蓬勃的少年气。
给他点了个赞,喻缘放下手机,想起他说的自己现在正在上大三,她不禁也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
但那个时候的她忙着实习和各种活动,好像没有这样的青春瞬间。
感慨万千,走到书架边,喻缘从置物柜翻出自己之前搬家后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一个小箱子。
里面装着一些她在大学时候的物件,学生证还有一些活动纪念什么的。
打开来,正要开始忆往昔,她的视线触及最上面仰面放着的一张照片时,动作蓦然顿住。
这是她的班级毕业照,一些同学的面孔或眼熟或有点印象。
照片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只是……
怎么那么像是昨天晚上,在江树家里看见的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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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出来,看了眼手机,喻缘还是没有回。
靠在浴室门口,江树淡淡拧着眉,手指按在屏幕上犹豫半晌,对话框里的文字删删减减,还是选择不打扰。
只是回了卧室躺在床上,总感觉心中郁气未消,闷得慌。
闭上眼,眼前黑暗中浮现出的是他在火锅店门口看见的画面……那两人离她那么近,眼神令人生厌。
还有在车上,她看过来的,眼瞳亮着,说出的话却是毫不留情。
工具……以后说不定还会有别人……
她的表情历历在目,他甚至还能想起她说这话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发丝遮在脸侧的角度几何,阴影深浅。
好奇怪,明明当时车内光线不算好,但是他偏偏就记得很清晰。
清晰到想忽略都忽略不了,连同她说的这些话。
睁开眼睛,江树盯着眼前头顶的天花板,阳台泄进来的月光白色纱幔一样在上面缓缓游动。
心烦意乱。
不止是因为回忆,还有现在,床上,依稀留存着她的味道。
说不上来太具体的描述,但是总记得是她独有的气味——馥郁花丛又带点甜甜的味道,犹记得在脖颈,发丝间更加明显。
昨夜,她的头发散在滑腻的床单上,随着动作的起伏散乱,有时还会缠在他的手指。
她喊疼,他以为是自己太用力,停下看她。
看着她湿红着一双眼,声音还带着点腻,对他埋怨不要压我头发。
江树才恍然,失笑着从自己指间脉络中揪出缠绕着的曲线——她的直发变得弯弯绕绕的。
一下下将她的头发归到耳侧,他低声说着抱歉,她也不生气,哼哼唧唧抱他,小声说你继续吧。
身体的触感,声音的起伏,还有视线中她雾蒙蒙带着点水汽的眼眸,都在此时消失于眼前。
只有味道还残存,附在真丝的枕面,沉在轻薄的被褥间,浅浅淡淡,却实在还残留着些许,一寸寸,与柔软床面一起,将他包裹。
如梦似幻,或许本就是做梦。与她正式相识的这几天,触碰到她时,对上她的视线时,都像是做梦一样。
从床坐起身,江树终是受不住,站起来,拉开卧室与露台的那扇玻璃的推拉门,冷风灌进,吹散了脑中纷乱的思绪,清醒许多。
流通的气流微微扬起门边的纱帘轻轻晃动,他回眸看了一眼沉在黑暗中的床面,站在阳台上背手把门关上。
半遮挡的围栏外,远远看去,也不需太远,就是泛着霓虹的江面。
盯着江上扭曲着的灯色,江树的目光随着它,晃动,空寂。看着它倒映着夜空,城市。天地悬了个转,站在地面上,却感觉像是在虚空漂浮,空荡荡的孤寂感。
视线空落,江树忽然就想起三年前毕业的那天,他以为那就是他和喻缘的最后一面。
毕竟所有的事物都有始有终,一旦开始,就必然会面临着结束。
终结就在开始到来时一起出现。
自然,一段感情的开始,也就意味着终有一天会面临消解。
江树已经亲眼见证过同甘共苦的爱情转变为一地鸡毛……现实中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喜欢上喻缘的那一刻,他尝试着预设未来。
现实条件中,当时的他们还都是学生,家乡也不在一个地方。自我的独立,前途的选择,未来步调的一致性……种种,对于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如果要在一起,就需要为爱情让步,舍弃掉一些规划,来用自己希望中未来的一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去填补感情落在现实中的一些无法弥补的空洞。
简而言之,自己的人生尚未明确,谈论两人更加称得上为时尚早。
他虽然当时事业上有点成效,但是不清楚能不能成功,工作室刚刚起步,也在迷茫未来。
而喻缘以后要做什么,要去哪个城市发展,都是他所无法也绝不能够干涉的。
更何况当时,她甚至还不认识他。
这些都成为他对这段感情抱有悲观态度的种种理由。
无法看见未来的无力感。
所以一切的悸动,期待,喜欢,不可言说,都被他在三年前的那次毕业划上了句号。
随着开始一起到来的结束,被他放在那个时刻。
可是……可是。
江树盯着露台外悬浮的城市,脑海中过往与最近,还有今晚的画面不断交织。
如果重新开始一段,这次的结束会在哪里呢?
会成什么样子呢?
他忍不住想。
但是转念,他眉目垂着,低低淡哂。
有些不清楚自己的操之过急到底从何而来。
毕竟现在,他好像还只是工具。
夜深,最近从暮夏进入深秋,天气转凉,晚风带点萧瑟的意味,将他裹着。
片刻昏沉又片刻清醒,江树盯着夜色,静静想着。
-
GROW在老城区的商圈,公司楼外风景秀丽,道边种满梧桐,树干粗壮,宽大的树叶枯黄着,落了满地的金黄。
这里周边几乎都是小洋房,楼也不高,GROW的公司楼全高就十层,玻璃幕墙的外立面充满科技感。
喻缘跟着同事一起过来,一楼有人接待,男人一身休闲套装,自我介绍叫白睦凡,是公司副总,也是日后新项目组的总负责人。
几个外派的同事一一向他问好,喻缘跟着话,也叫了声白总。
“不用叫什么总的,就叫我老白就行,大家都这么叫。”
他弯了弯眼,语调轻松。
环视一圈,白睦凡的目光在喻缘身上不着痕迹地停了一瞬,接着道:“给大家做了工牌,然后安排的工位在七楼,和我们公司的项目组在一起,我们现在先上去还是先熟悉熟悉公司?”
喻缘没什么意见,站在人群后等着随着其他人一起走。
目光在大厅环视一圈,收回视线时,几个人往电梯去。
先上了七楼,和组里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是领工牌选工位。
白睦凡就站在旁边,同他们介绍着。
虽然之前就在PPT上看过公司环境,但是过来之后,设身处地,发现GROW的环境不但不比起腾差,好像还比起腾更加舒适点。
看过工位,电梯往下走,从一层开始,白睦凡一一领着他们逛了一圈。
最后,从九楼退出来,进电梯前,他道了声:“十楼是我们江总的办公室,他今天不在,我就不带着你们看了。”
江总?
喻缘站在后面,不知怎么,感觉要一束视线。
抬眼时,正巧与白睦凡对视一瞬。
有点疑惑,却见他率先移开视线。
电梯门开,有人接话:“早就听说江总年轻有为,能一手创办GROW,确实厉害。”
喻缘闻言,目光投向说话的那个人——就是昨晚与她在饭前“开玩笑”的那位。
有点无语地收回视线,她没放在心上,跟着进了电梯,自动屏蔽旁边人说话,发着呆。
一个问题从昨夜开始,困扰她到现在:在江树家里看见的那张照片,到底是不是她班的毕业照?如果是的话,那江树家为什么会有那张毕业照?他不是和她不一个专业吗?
昨晚犹豫好久,她在思考该不该问他。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还是先不问了。
毕竟毕业照大同小异,都是穿着学士服站几排照个大合照,再加上那晚她就看了一两眼,也没看清上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她班同学。
万一是江树自己班里的毕业照呢?她认错了,还贸然去问……想想就尴尬。
再加上,也确实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江树保留她班级的毕业照。
这样想着,她也就不打算问了,但是那种熟悉感,又让她抓心挠肝的。
可恶!为什么他客厅灯要那么暗啊!
喻缘暗戳戳地想,下次要是再去他家,再趁机看看,确认一下。
回了七楼,坐到新工位上,喻缘敛回心思,等着分配工作任务。
有人问了白睦凡现在该做什么,白睦凡却只道不急。
等江总带着一起开个会,然后再商讨他们的工作安排。
“那江总?”
“江总今天白天临时要去见个合作商,所以会议应该会安排在明天。”
白睦凡端着温和的笑,解释道。
喻缘闻言,有点懵。
别的同事比她先问了出来:“那我们今天要……?”
“哦,江总说了,白天带你们参观一下公司,和同组的人熟悉一下,然后晚上一起聚个餐,六点到八点,上班时间聚。”
“……”
这个GROW的老板,也太随性了点?
不过肉眼可见,公司氛围比起腾轻松不是一点半点。
或许也是公司特色?
喻缘静静想着,没说话。
“我们江总也会过来。”
冷不丁地,白睦凡补了一句。
抬起头,喻缘又一次与他对视。
奇怪……怎么他一说到江总就老是看她?
心中浅浅划过这个疑虑,喻缘想起昨晚,那句“玩笑”。
目光向着那名同事投去,她微微蹙眉。
不管这些其他的,但反正可以肯定的是,晚上的聚餐,一定一定,不要和这个江总,有任何的接触。
一定!
剩下的时间,和新同事都浅浅认识了一下,交谈了几句,顺便问了下GROW新项目的进展,一个白天也算是在百无聊赖中渡过。
期间夏行舟给她发过消息,拍自己在学校上课的日常,喻缘也就顺着,和他聊了会。
因为实在太无聊。
她甚至还给远在大洋彼岸估计正在梦乡的沈倾发了几条消息。
意料之中,她没回。
不过好歹,磨着磨着,一天也就这么过去。
傍晚,白睦凡在新拉的小组群里发了饭店位置:「考虑到或许有的人不能吃辣,我们定了一家粤菜馆。」
算着时间,喻缘和几个同事叫车过去。
车子在门口停下,是那种环境很好的私房菜的感觉,仿中古庭院。
门口零星停着几辆车。
喻缘最后下车,关上车门转身,目光扫过其中一辆,倏然顿住。
白色的,保时捷卡宴,车型眼熟,车牌也眼熟……
这是江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