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炎避开回答,直接道:“世人都知道,想要稳居京师,光有钱是不行的,还要有权,权之一字,其背后确是看不见的波云诡谲。孙家主,在下深知您家族身处世家之末,诸多不易,既要维持门楣,又要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中谋得一席之地,实属艰难。今日冒昧相邀,非为他故,实乃欲与孙家共谋长远。”
孙老爷看着对面的梓炎,都不知道是敌是友呢,还共谋孙家长远,他才不信。孙老爷冷冷一笑,道:“说得好听,我都不知道你是谁,何谈共谋?更何况,孙家也非你所言那般不堪。”
梓炎微微一笑,继续道:“世家以钱换权,暗中帮助太子和姜阁老等权贵贪墨军饷,此乃国之大忌,一旦东窗事发,必将天翻地覆。届时,作为知情人之一的孙家,焉能独善其身?”
孙老爷坦荡地否认道:“你不要空口白牙就给我平添罪名,什么以钱换权,我从未听闻。孙家子弟或仕或商,皆凭真才实学,你休要在此造谣生事。”
“孙家嫡出的长子是科举正途入仕,但是官运不佳,一直在穷县做官,孙老爷屡屡和王家等高官往来,吏部调派偶尔会出现令郎的名字,但最后都被其他世家截胡。去年令弟的商路受阻,你散去了大半家财才为令弟争取到了一丝生机,还是在陈家人手下当差,今日谈及,着实有些颜面扫地。孙家主,孙家要想在京城扎住根,可不能一直仰他人鼻息而活,更何况那些人是永远不会让你爬起来的。”
孙家主面色变得复杂,没有了之前的坦荡之态,但是也没有完全被梓炎说动,“孙家的事,我心里有数。”
梓炎不疾不徐,继续道:“孙家世代英名,岂能因一时之隐忍而蒙尘?那些以钱换权的勾当,虽看似为家族争取了一席之地,实则是将孙家推向了风口浪尖,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棋子嘛,用不用都要看主子的意思,就好比这次,不仅换了官位,还丢了女儿。”
说道丢了官位和女儿,孙老爷的拳头不自觉地紧握。他当时集了家中大半的银两送给王家,只为了能让自己那不会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儿子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又想着自己的女儿和王家的儿子要接姻亲,孙家终于可以在世家面前扬眉吐气一把,本来双方谈得好好的,他也可以高枕无忧。
熟料,突然有一天,王家下人将这所有的银两送了回来,而且后续也不走三书六礼了,说是王家子病了,他虽不信,可也无可奈何,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怕自己和女儿去闹的谎话。本来这口气也就咽下了,谁想到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女儿竟然在王家大婚的时候自尽了,唉——
可是,他也不能完全相信对面的人,权贵,可不是他一个小小孙家能得罪得起的。
孙老爷缓缓松开拳头,饮了口茶,才说:“孙家的家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孙老爷若真觉得此事不劳在下费心,您今夜就不会过来了。听说您与夫人感情甚笃,嫡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颇为受宠,如今这情形,孙老爷,甘心吗?上位者屡次欺骗于你,将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还害得你赔上了一条血淋淋的人命,此刻,那些人都在看你的笑话,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孙老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
“自是找出解救孙家的办法。近期朝堂上已经有很多御史在弹劾官员贪墨的事情,倘若顺藤摸瓜一直查下去,于孙家也不利。与其坐等风暴来临,不如主动出击。”
梓炎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知道孙老爷心中的怒火已被点燃,现在是时候添上一把火了。他轻轻抿了口茶,等待着孙老爷的回应。
孙老爷眉头紧锁,沉声问道:“何为主动出击?”
“你我清楚,世家捐钱之时,都有自己的一笔暗账,也就是真账。孙老爷,若能交出账本,上书陈情,说明始末,在下相信,皇上自有圣裁。”
“你究竟是什么人?”孙老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戒备。
梓炎轻抿一口茶,反问:“事到如今,孙老爷认为呢?”
孙老爷此刻更加确定找上他的是哪拨人,他确实不甘心,多年经营,却永无收获。但是,倘若如眼前人所说,这无疑是一步险棋。
梓炎见孙老爷犹豫,便又为他斟满茶杯,“有时放手一搏,或许能迎来更大的转机,总好过永远唯唯诺诺,如板上鱼肉。令郎如此勤恳能干的一个人,岂能永远屈居边陲小吏?”
孙老爷并没有端茶,一直双手握拳,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疑虑。
自从多年前孟将军的死讯传出至今,朝堂和边关向世家狮子大张口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孙家有些负荷不了了,却仍不能选择后退。尤其是经此一事,更是寒心,王家笑时,他孙家哭,各个都在看他孙家的笑话。就连刚刚出府中后门时,都感觉有人在他家墙角处讥笑。
孙老爷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慢慢脱口道:“我给你账本。”
“现在。”
“你在此等我。”
“我们和你回去。”
孙老爷抬头看梓炎,心中忧虑,若是在路上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梓炎好像理解他的顾虑,开口说:“孙老爷正常走即可,半个时辰后,孙家后门见。”
孙老爷点头同意,他一定要让那些笑话他们孙家的人再也笑不出来。他起身,戴上斗笠,从清风楼后门坐上马车,悄然离开。
任凭谁也想不到,此刻应该在家里治丧的孙老爷,会来这热闹的清风楼走一遭。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消失,只留下蓝恩在轩窗旁紧盯。
马车内,孙账房已等待孙老爷良久。
孙老爷坐于车内,闭眼沉口气,说:“果然是那边的人。”
“那,您应了吗?”孙账房压低声音,语带试探。
孙老爷轻轻点两下头,孙账房紧接着问:“那,给吗?”
孙老爷抬眼,他自然是知道孙账房的意思,孙账房是问给不给最真实的账本,孙老爷并未立即回答,良久,他问:“你怎么看?”
孙账房不语,似有些为难。
“自己人,说心里话。”
孙账房思量了一下,“要不就不给,既然决定给账本,那就给真的,倘若是假的,一旦被识破,无异于自掘坟墓,只会两边不讨好。本来这边就已经很难对付了,实在没必要再给自己树敌。况且,大多世家私下里早就对太子那边的行事多有微词,月盈则亏,顺势而为,方为上策。”
孙老爷听了账房的话,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