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龙门关内上百户人家被屠戮,敌军的铁蹄无情地碾过无辜的百姓,而打了败仗的将军自然成为了仇恨的对象。
平日里对他亲和有加的眼中被怨毒取代,那些称赞的话语转瞬间变成了插在心口最尖锐的利刃。
裴璇从最开始的愧疚,变成了麻木,最后更加扭曲,成为了愤恨。
凭什么,凭什么他用一身的伤病换来数战得胜,不过是一时不济输了一场,他又不是没有忏悔,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又不是他想输的,那群百姓若是没有他的保护,早就被敌军的铁蹄踏个粉碎,哪里能活到这时,还敢对他这个救命恩人怒目相待,真是无可救药。
然而比起自己失败遭遇仇视,昔日好友得胜归来的安慰眼光,更让他觉得刺痛。
从前始终在他身后也就罢了,最起码他也是受人称赞的,因此能够勉强安慰自己接受。
可是现在,比起薛钰的备受称赞,他却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明明是北疆那些蛮人的恶行,凭什么要都将怨恨发泄在他的身上?
明明数日之前,他还被这里的孩童亲手带上红花,在一派祝福声中起码出征,可拼尽全力的一场厮杀,怎么就换来了这个结局。
内心一旦种下了怨恨的种子,在夜以继日的痛苦灌溉下,终于生出了一朵沾染罪恶的邪恶之花。
时间回到现在,看着薛清安有些模糊的面容,裴璇扔下了手中开刃的钢刀,在一众刀尖包围中挺直了身躯。
三,二,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雪崩并未到来,耳畔响起的,竟是一声玩味又嘲讽的呼唤。
“让您失望了,叔父。或者说,称您裴璇更为合适?”
周身的血液霎时间凝固,裴璇猝然回头,果然看见完颜诚一袭黑衣站在身后,而旁边士卒手中拿着的,正是他精心埋伏的,足矣掩埋这一片的炸药。
“这些东西,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他是裴璇并不令他多震惊,毕竟他的这个身份在联系父亲开始,就不再是密不透风的秘密。
他不理解的是,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怎么提前知晓他所布下的局,知道这个战争只是个幌子,而兵分两处去取出他精心埋藏的炸药的。
听他这么问,完颜诚挑了挑眉,“这个吗,那就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了?”
说完,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薛清安,“十四年前他父亲死在你手上,现在你机关算尽又折在他儿子手里,我的冒牌叔父,您说是不是很有趣呢?”
然而裴璇并未理会这一冷嘲热讽,他的全部注意都被薛清安吸引,实在想不说那小子能知道的理由。
“裴伯父,您这一步的确走得极妙,不过您千算万算还是漏了一点,那就是时间。”
薛清安上前一步,“我一直很不解,前几日大雪纷飞您为何不趁此占据地形优势发兵,后来我才想明白,您是想要借大雪来埋藏一些东西,而这就是您的最终目的。”
“和您选择太阳刚升起的原因一样,炸药的引线早已被玻璃覆盖,只要阳光一照,引线便会被逐渐升高的温度引燃,而这张战争也正是为了等这一刻。”
“铺天盖地的雪崩到来时,不论谁胜谁败,都会永远埋藏在这场大雪中。而您,会沿着早就准备好的路线全身而退,将耀州重新建设成想要的王国。”
一字一句,完完全全戳中了裴璇的内心,与他的计划分毫不差。
“没错,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你们若是因此得意那就太早了,好戏还在后面呢,哈哈哈哈…… ”
短暂的安静后,裴璇阴狠很地瞪着薛清安开了口,随后他那尖锐而又癫狂的笑声不断响起,在山中回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而薛清安就这样静静站在那里,看着裴璇的面容上没有愤恨,也没有厌恶,在何秋月看来,那是一种怜悯,对于无药可救还垂死挣扎之人最后的宣判。
“若您还对炸毁耀州城怀有期待,那我劝您还是趁早放弃吧,无论是耀州还是洛阳,都不会产生丝毫变故。”
薛清安看着这位曾经抱着他驰骋疆场,又狠心杀害父亲的仇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局已定,胜负已分,裴伯父,你输了。”
无论有什么理由,英雄与恶人之间的界限一旦跨过,便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裴璇呆呆看着远处的耀州城,狠戾的眼神逐渐涣散无神,只得在原地喃喃自语。
“还是,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