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海商踩着旧岁的尾巴进了府衙,呈上第二趟走商的获利,笑得一双眼都成了缝。
温璟接过账册,飞快扫了一遍,眼中露出些许讶色。虽知药材走商定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但真看着这钱财如同流水一般流入,还是心下震撼。
纵是获利三分,府衙也拿了近五万两白银,若日后这买卖再扩大,那她当年立下的誓言只怕不用多久就能实现了。
心潮澎湃之下,她大手一挥,安南府府衙腊祭翻倍,人皆有份。
由是全府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小吏们散衙时排着长队来给温璟道别祝岁,好话都不带重样的。
等府衙内人都走空,温璟才拢着手炉慢悠悠走回官舍。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往日灯火通明的官舍一片寂寂。
廿九至初五,府衙闭门,官吏休沐,非要事不开。平日住在官舍的小吏们一散衙便匆匆赶回家中一家团圆,唯有温璟无令不得回,成了个光杆司令。
明月高悬,夜色阑珊。
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往唯一亮着灯的主院走去,心头涌起淡淡的伤怀。
纵是早知有舍才有得,选了前程仕途,就得放弃阖家欢聚,但谁又能真的心无挂碍?
手中暖炉有丝丝薰气在冒,杏眸中渐有水光叠涌。
偏头望了一眼灯黑人寂的侧院,真不知道他这些年独自一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佳节良夜,有没有后悔过当年之事,有没有念过家人…和她?
……
除夕眨眼便至。
温璟拢着薄被坐起时,天色大亮,日光透过窗户上糊着的年画撒在她脸上,半明半暗,微微刺眼。
她动动眼皮,目光落在喜庆的年画上,颇有些恍惚。
岭南并没有年画糊窗的习俗,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仍在长安。但很快又记起是昨日白露带着小丫忙碌一日的杰作。
心灵手巧地按着家中习惯将主院布置一番,却不知如此欲盖弥彰,只会让她更为念家罢了。
拢被放空半晌,她刚欲开口唤人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道低沉熟悉的唤声:“娇娇,该起了。”
傅琰?
她猛地清明两分,匆匆扯了外袍披上,几步走到门边开门,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慵色,一开口便是:“你怎么来了?又出了何事?”
他这几日忙得很,前日接着急令又回军中,一句话都没留下。她本以为他不会来。
话说出口,才注意到男人今日难得换了那身黑色胡服。
里衬竹青长衫,外披金竹织锦对襟阔袖大氅长袍,更衬得身形纤挺,面如冠玉。
阳光打在身上,锦袍上如有光泽流转,恰如金竹辉映,遮了一身戾肃,只余矜雅贵气。
她的目光上下逡巡几番,面颊上不经意间抹了淡粉。
这一身特意装扮,来意如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果然,男人只是笑笑,不答她的疑问,只是眨眨眼道:“快点,不然扁食都凉了。”
说罢,他让开一步。守在一旁的白露朝他点点头,手执冒着热气的铜盆进了屋伺候她梳洗。
一边给她挽发一边小声道:“娘子,傅公子今日一早就来了,在厨房忙活了好久给您做早饭呢。”
她脸上敷着湿粉,双睫垂落,嗔了一句:“谁让他进来的,你们也不知道拦一拦。”
“扑哧,娘子可不好怪我。”白露笑出声,毫无负担地把丁一卖了:“丁一和王都头领了傅公子的赏钱,早带着大伙上街耍去了,就我和小丫这小胳膊小腿,哪拦得住呀。”
镜中的女人撇了撇嘴,但很快唇角又扬起来,怎么也压不下。
白露掐着时间,去了湿粉,又给她描眉画红,正要伺候她换上温母令人送来点名要过年时候穿的绯红大袖绣金掐丝宽领长衫时,却被她一拦,“换那件杏色的来。”
白露迟疑:“娘子,这件是主母送来的。”
“我知道。”她眉尾微扬,催促道:“让你换就换,她又不知道。”
等杏色合领提花长裙上身,温璟又亲自从妆匣里挑了兰花垂玉金步摇,揽镜自照,妆容发饰无一不妥,这才缓步出了门。
白露收拾妥当迈出门槛,一眼就看见院子里并肩同行的一对璧人。
阳光下,女人身上的长裙仙鹤腾云,与男人身上的点金玉竹交相辉映,连起来便是竹鹤新岁,如意年年的意味。
由是恍然大悟,唇边扬笑,怪道不要主母送的新衣呢。
偏房里,傅琰早摆好了两幅碗筷,碗中扁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让人食欲大开。
肚子应景地叫了一声,立时听见男人一声轻笑,她飞快地剜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吃起来。
扁食比那日吃的还精致些,一口一个,但味道却和那小巷卖的的无甚差别。
半碗下肚,她突然记起那摊主早歇了去,不由纳闷道:“你从何处买的?”
男人黑眸含笑,刀唇高扬,颇有几分自得之色:“傅家出品,别无二号。”
“德性。”她嗔他一眼,心中明了,定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同摊主偷的师。
明明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忙得脚不沾地还能惦记着这点小事…
她心底酸软,往嘴里塞的动作慢了两分,好似尝的不是那扁食,而是面前之人的一颗心。
……
晚间。
丁一和王都头领着护卫们在主院外满当当凑了几桌,喝酒划圈,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