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日正中,风平浪静。
码头最中央的位置停着一艘高大的福船,龙头凤尾,帆布高扬。
船下立着两列身着短褐草履的汉子,乍看与周遭商船上的水手无异,但那凌厉的眼神,整肃纪容又绝非普通水手可有。
领头的黝黑汉子点了一遍手下的人,转身见到一身黑色胡服的傅琰,咧嘴笑道:“头儿,我把人都带回来了!”
傅琰盯着周副将黝黑的脸,眉尾微扬,轻笑道:“这一趟可还顺利?”
周副将猛一点头,“遇着了两路海盗,看着像倭寇的路子,照着平时训练的来,一路刚摆开队形就跑了,一路真刀真枪的战了一场,长进不少。”
傅琰打眼环视一圈,见回来的兵卒虽然黑瘦不少,但精神矍铄,周身透出的刚毅杀气远非两月前可比,黑眸微亮,抬手拍一下周副将肩膀:“辛苦。”
周副将嘿嘿一笑,又想起傅琰暗中嘱咐自己的事,左右扫视一下,压低声道:“头儿吩咐的那事,有些眉目…”
说话间,傅琰眼已转向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女人,手一抬,唇边微动:“回去再说。”
周副将点头,抱拳同一身青色常服的温璟问好:“使君。”
“周副将辛苦,我都听他们说了,要不是您带队鼎力相护,这趟走商不知还要多出多少波折来。”温璟面上含笑,声音温润:“商队能顺利返航,您功不可没。”
“使君谬赞,都是属下该做的。”周副将瞥见傅琰扔来的眼神,很自觉地退后几步让出空间来。
眼神不着痕迹地在这两人身上转了转,暗自咂摸,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温璟停在傅琰身边,视线落在甲板上,水手们进进出出,正忙碌着将从大罗国运回来的货物从船上卸下来,虽不知箱子里装着什么,但光看水手们脸上的汗水笑容,也知收获颇丰。
灼眼日光打在她素白的脸上,更衬得眉挺鼻高,容光焕发。然窄袖青衣轻压艳色,更添庄肃,容不得人生起半点轻慢念头。
她看了半晌,忽而转头同他道:“团练的债,此次便可一并还清。”
“本就不是你欠的债…”傅琰目光有些虚,想起温璟到安南后做的种种,说不得什么滋味,喉间几滚后才低声道:“你为安南费心劳力,真算起来,倒是我欠你良多。”
脚底一动,他不着痕迹地贴近她些,目光定在她绝艳眉眼上:“待一切事了,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替你闯来。”
那日借着酒意闯进官舍,无赖求她乞怜后,他便彻底撕了蒙着的脸皮。
虽不得她答应,但心中却欣欣然地将她重新划回自己的羽翼下,只想着早日解决这一切,同她一诉苦衷,再牵回她的手。
如今那人已去,他直筹谋的事也有些眉目,想来这日子应当不远……
闻言,温璟眉尾略扬,意味不明地向身旁看了一眼。
男人面容陡峻,唇边勾着的痞笑一如平常,然那双眼中却不复先前的深沉,黑眸晶亮,眼中情意丝毫不掩。
她心中微动,悄不作声地收回眼神,只当没听见他的重诺。
抬手顺了顺被海风卷起的发丝,忽而说起别的事来:“刚听得海商说件稀奇事。大罗国明明不善医药,却以杏林广袤自居;明明兵器繁多,却自称兵贫器弱;你道怪不怪事?”
女人笑意盈盈,口吻玩笑,好似只是随口说了桩趣事。
然傅琰却听得头皮发麻,警铃大作。一双黑眸在她笑面上逡巡,似是想看出些什么来,却是颓然。
女人眼神清亮,露着几分好奇神色,倒衬得他多心一般。
思索半晌,他清清嗓子:“倒真是件怪事。听你所言,大罗国有些意思,若有机会真想去那走一趟。”
“是么?”温璟笑笑,“我还以为你早知此事,这才特地点周副将出海,替你去探探虚实呢。”
他咧一下嘴:“这话我听不太明白。”
身旁的女人眼神霎时幽深,唇边仍噙着盈盈笑意,一言不发地朝前走了几步,登上码头边上设的瞭望高台。
傅琰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人身后,抬手阻了想跟上来的护卫,随着她走到高台最边上。
高台边角处只他们二人。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海蓝天,耳边是清冽海风,身旁是情愫暗生的旧人,本该是一派旖旎绵情。
然两人间的气氛却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两道身影本是并肩而立。
却又像对峙一般,中间被一道无形的细丝勾着,谁都不愿先松手。
静默片刻,温璟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望向傅琰的眼神带了几分审视之意,慢条斯理道:“近来收着些消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哦?还有你想不明白的事?”男人语带调笑,却又带着些劝诫的意味:“若是连你都想不明白的事,只怕这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弄懂,倒不如不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