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呗。”周瞳撂了件衣服就二人一起出去。
应不尘进学校拿试卷,周瞳看他八百米似的跑进去八百米似的跑出来,气喘吁吁的。
“急啥呀?”周瞳问。
“我就怕我一出去你又不见了。”应不尘说,“心里慌的很。”
“慌什么,”周瞳说插着兜说,“你不是说特了解我吗?了解还慌?”
“我觉得你这人特别扭,”应不尘说,“你别扭得有时候太不讲究。”
“怎么讲?”周瞳问。
“我说不清楚,”应不尘说,“反正你比以前胆小了,以前我觉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
“拐着弯的说我懦夫呢?”周瞳问。
“从前你来我们学校,你跟个孔雀似的溜达,现在路过了也不来看我,”应不尘说,“我搞不明白。”
“那你不是大了么,”周瞳说,“而且我特么的,我这个身份是吧,我这个,多少还是得自己注意点儿。”
“你啥身份?”应不尘说,“你啥身份了,从前我小的时候,咱没有钱,我交了学费没有课本费,不好意思跟你跟汪奶奶说,我想跟同学合着看一本,同桌也不给我看,闹到你那儿去了,你跟我说,我会心疼人这很好,但是不是自己的挑子别往上撂,你说都得人穷志短,但是别看轻自己。”
“你现在就是在看轻你自己。”应不尘说,“我早发现了,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都忘了。”
“我那是穷横。”周瞳说,“那教孩子吗,那咋整。”
“那就我再教回去,”应不尘说,“你当孩子,我重新再带你走一遭。”
周瞳说,“我教的孩子。”
“这么好呢?”
周瞳说不上来有什么东西涌到嗓子口了,糊得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这你学校,有啥吃的。”周瞳问。
应不尘指着对面一家,说,“炒饭,你吃不?”
“吃呗。”周瞳跟应不尘坐下了。
应不尘看了一会儿,说,“俩牛肉炒饭。”
老板笑着说,“今天你不吃最便宜的啦?你这孩子,家里这么有钱,还这么节俭,我家孩子真是跟你没法比。
应不尘说,“我不是节俭,我是抠。”
周瞳擦着筷子,说,“你抠得都驰名了吗?”
“攒起来,都给你。”应不尘擦着桌子说。
“前两天,你爸还来我这儿等你呢,”老板开大火炒着。
“噢,不用理他。”应不尘说。
“他找你还有啥事儿?”周瞳问。
“谁知道他,”应不尘说,“别理他。”
炒饭上来了,周瞳反正也吃不出咸淡,说,“你这次大会开完就考试了,考试了就放假了是不。”
“嗯。”应不尘说,“带我上哪儿玩去。”
“你考得好出去玩,考不好读书去,”周瞳嚼着饭说,“你上回不是跟我说你学校里考第八还是几来着么。”
“这学校本科上线率一般,比这好的还有三个学校,这个学校录取分数不太高,我缺考一门才是第八。”应不尘说,“我先买的房子,再定的学校。”
“为啥不买好学校边上的啊?”周瞳问。
“那边过去车站太远了,耽误我时间。”应不尘说,“我有正事儿呢。”
“我问你个问题啊,”周瞳停了筷子,说,“你咋读的书啊?我都闹不明白,小时候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吧。”
“不知道,”应不尘低着头吃饭,说,“汪奶走前跟我说了,只有读书是我的出路,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得我读出去,走出去,咱两才能不一样。”
“读不死,就往死读呗。”应不尘抬起头,“不然,我拿啥跟你说我要当个男人?拿不要脸啊?”
应不尘掰着手指算,“我呢,汪奶走的时候给咱两留了一笔,当年汪奶迁坟了,我在他们户口本上,那个白房先生帮忙,又给了我一笔,然后你在宜华那屋里,给我留了点,你进去之后,黄师傅找了战友重新谈了面粉厂工人的账,抠了一笔出来给我,出来这里,我又敲李泥鳅竹杠,最开始一个月敲五百,到最后一个月敲两千,除了买的房子小车,给你的存折只是房租,我还有一笔。”
“你要死,”周瞳不可置信地说,“你这么有钱?”
“财迷。”应不尘说,“那本存折留着呢,你万一想干点啥弄点啥的,应该也够。”
“我用不上钱,就学费呗,”应不尘吃光了最后一口,说,“我说了,我不想你再为钱发愁。”
“还有,”应不尘擦擦嘴,说,“你乐意买衣服买呗,现在穿的咋这么实惠。”
“我这是咋了嘛?”周瞳看看自己的衣服,说,“不是挺好。”
应不尘驼着背,说,“从前那臭美的劲儿呢。”
“我都多大年纪了,我还臭美。”周瞳说,“快三十了好不?”
“那咋了。”应不尘说,“买去。”
周瞳说,“你说我干啥,你自己天天就穿这个,你咋不心思自己买呢?”
“我青春,我十八,”应不尘说,“我穿啥都好看,年纪在这里摆着呢。”
“行行行,你青春,”周瞳给了钱,两人往外走,“我看你干的事儿,压根不像十八的。我十八的时候我还给人洗头呢。”
“你十七洗的头,”应不尘说,“十八都进面粉厂了,十九跑大车,二十开的公司了。”
“你记性好,我不太成。”周瞳说,“记不清楚了,太远了。”
“我记得就行了。”应不尘伸手。
周瞳拉住了他,“腻歪劲儿吧,大老爷们哪有这样的。”
“我就这样。”应不尘说,“别人多看你一眼都不成。”
“别稀罕了,”周瞳说,“白给别人都不要。”
“我不乐意听你这么说,”应不尘说,“我在学校门口刚跟你说完,你以后别说了。”
周瞳看他的脸,“咋又生气了祖宗。”
应不尘扣着他的手指,说,“累,想回去洗澡。”
“背你走呗。”周瞳说,“上来。”
周瞳背着应不尘走,“你那会儿,去野炊,回来就睡着了,那会儿你还小,我背着你也不重。”
“嗯。”应不尘圈着周瞳的脖子,闭着眼睛听他说。
“我想听你说进去的事情。”应不尘说,“那段我是空的。”
“我刚进去的时候烦死了,你不是说我没骨头么,我进去就这坐啊站的,就叫人训歪了,吃东西倒是还好,反正没盐味,睡觉不关灯真是要命,我老昼夜颠倒的,睡也睡不着。”周瞳慢慢说。
“你睡不着,想什么?”应不尘问。
“想你呗,想谁。”周瞳说,“我就想走前没给你养个小狗陪着你,那会儿我弄死了你一只脏兮兮的小鸡,你哭惨了。”
“你在里面知道我喜欢你吗?”应不尘问。
“这我哪里知道。”周瞳说,“你出来劈头盖脸的给我整得被雷轰了一样。”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应不尘在他耳边问。
“最开始真是要命了,”周瞳说,“煎熬,舍不得你,甩不开你,不知道咋办。”
“日子不好过的时候总会,”周瞳看了边上的应不尘一眼,“心思多,憋的难受,觉得全世界都欠我,感觉我啥也没干呢,我怎么就弄成这样,跟特么做梦似的。”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应不尘又问。
“我觉得这事儿很复杂,”周瞳说,“但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应不尘问。
“我拿你没办法,我拿我自己也没办法。”周瞳说,“想不通的那些事突然就通了,你给我拿那杯子的时候,我就想起来那会儿公司要起名的时候,本来乱七八糟起了一堆让我挑的,我自己想的那一个。”
“那会儿我还想呢,过个六七八年光景的时候,咱两还能不能同程,我当时觉得没啥问题,你要跟我享福了。”周瞳说,“结果过了六七八年,我跟你的同程换路数了。”
“你的瞳哥呢,估计就这样了,”周瞳说,“但是我也没悔过,当老板也没啥好的,我那会儿当上了才愁死了,我出来的时候就想,有点钱,买车子买房子,现在人都有那些,我有了我就知足了。但是我出来齐活了,你说招不招笑。”
“你会觉得没出息吗?”周瞳问。
“我巴不得你当个废物,让我养你十年。”应不尘说,“你还是没回答我,你现在喜欢我吗?”
“不太一样。”周瞳说,“上音乐课也能喜欢。”
周瞳说,“人家不都说爱谁了要送玫瑰花么,玫瑰花的花不是一瓣一瓣的,才能组成一个玫瑰花,我对你就这样,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气得牙痒也有,疼得心碎也有,盼你去飞也有,拽在身边也有。”
“从前总觉得白活了十年。”周瞳说,“现在觉得每一步都算数。能明白吗?”
应不尘说,“我就问你喜不喜欢我,你就绕圈。”
“绕着圈就听不出来喜欢了?”周瞳问,“不是说你的脑子灵光的发邪吗?”
“你净会哄人。”应不尘说,“我要下来自己走。”
“你看,不哄吧说自己少个耳朵,哄吧又说我净会哄人,”周瞳吧他放下来,说,“你到底想听啥呢?”
“我就要听你每天叫我宝贝,”应不尘说,“你好久都没叫过了。”
“宝...我就不叫,嘿。”周瞳一笑,应不尘就楞楞地盯着他看。
“看啥。”周瞳叼了根牙签,插着兜看他。
“瞳哥,我想有钱,很多钱,别人都觉得我厉害,都敬着我,但是我只把你捧在我手心里。”应不尘说,“可是我不知道,那样的光景还要多少年。”
“急啥。”周瞳说,“你还小呢。”
“可是你大了,东西给晚了,就不是那样的了。”应不尘说,“年纪不会等我。”
“想的真多,”周瞳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
“不好,”应不尘说,“不然我跟自己过不去。”
周瞳在小卖部买了两个玻璃瓶的汽水,递给应不尘一个,碰杯的时候,碰着应不尘的瓶底,说,“那提前祝你,年少有为,美梦成真,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