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尘在清明的时候去给奶奶扫墓,他说,“奶奶,我恐怕是个坏人。”
奶奶又没有回复他。
应不尘这次带了锄头,就在奶奶的坟上砍那些藤条,又长长了,真不要脸,就往爷爷奶奶的坟上长。想完又觉得跟自己差不多,哥说了,我们就挺不要脸,人家挺好的老头老太太让他俩霍霍成这样。
“霍霍成这样。”应不尘念叨着,“不要脸,不要脸。”
李家的祠堂在过年或者清明的时候都会找一群老太婆在那里念经,应不尘问,“要找人坐这里念经吗?”
清风没有回答他。
“哥说要修路,修的路好了,就能多来几趟了。”应不尘说,“哥说了,路不好,奶奶来看一次麻烦,都是烂泥巴。”
应不尘抹了一脸的眼泪,说,“奶,我如果把路修好,你可再能走一遍?”
应不尘费劲的砍着边上的草垛,修路要拉沙子,拉石子,要找压路机,阔开了才成。
“我修不好。”应不尘的心绷得太紧了,“我修不好。”
应不尘蹲在坟边,边上都是他拉来的草垛,他点纸钱,人家说,要念经的了写上名字往生的人才能收到。
应不尘坐在这里烧纸钱,不知道咋回事,天就黑了。
应不尘盘坐在这里吃上供的果子,老太太的坟板上写着李泥鳅,应不尘不爽这个事情很久很久了。
应不尘就拿了块石头,去砸李泥鳅的名字。
砸得稀巴烂。
2000年的春风吹拂到应不尘的时候,电影院逐渐有电影开始播放,票价就几块钱。
应不尘等完周瞳,就去电影院过夜。
总蹲在外面,监狱的人会出来驱赶他。
私人电影院在夜里总会放一些让人血脉喷张的电影,边上的小情侣抱在一起啃嘴。
也有女生邀请应不尘一起看电影,坐到后面的包间里面去。
应不尘不想,他跟谁也无法坐在一起,碰到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就坐在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像老师俯瞰台下的学生。
他看见忘情的男人将手伸进女孩儿的衣襟里面,现在的年轻人追求爱情不惜一切。
初三之后,就可以分技校跟高中了。
应不尘成绩优异,就进入了这里的高中。
这里的高中按照成绩排名,分高就不需要择校费。
应不尘还是给周瞳写信,哪怕他从来也不看。
应不尘在学校被老师抓住了好几次抽烟,记了处分,依旧不改。
黄毛理发的技术飞快,他好像谈恋爱了,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应不尘就再也没去过。
街边的老房子开始被拆迁,哪里都一样,这儿迎来了大基建的东风。
李泥鳅的房子被规划了进去,成了第一批的拆迁户,李泥鳅现在还是记着高人的好,哪怕他从来也不管应不尘,连孩子多大了都不知道。
那个假生日的时候,李泥鳅就要大操大办,弄来猪头放在宗祠里。
旁人都说,李泥鳅对这个养儿子可太好了。
高中的同学少了一半,李泥鳅为了好名气还是让应不尘继续上学。
应不尘还是那样,每周就开始往返,车站的售票员都认识他了。
售票员问,“是去看你家里人啊?”
应不尘低着头,说,“嗯。”
售票员问,“那你家里人怎么每次都是让你这个小孩子去啊?”
应不尘地低着头说,“他忙。”
2000年团年夜快到了的时候,汪奶奶他们的坟需要迁走,这里也要盖楼了。
那位白房的老爷爷在村里有点声望,他堵住了每个周末都来开路的应不尘。
“村里拆了要分钱。”白房爷爷说,“你能揣住吗?别叫你那个爹知道。”
“我成年了就出去,我跟他没关系。”应不尘说。
白房的爷爷抽旱烟,与应不尘一起坐在坟板石边上,看见汪家老太太的坟板石上李泥鳅的名字被这孩子都掏出一个洞来。
“你哥好吧?”白房爷爷问。
“不知道,”应不尘说,“我来等,等不着。”
“村里征迁,一块儿给一笔补偿,然后全挪到那边的公墓去,”白房说,“那钱我给你写名字,你之前上过你奶奶的户口本,村里有名册,记档了。”
“谢谢爷爷,”应不尘说,“我,我,就我自己,您还惦记我。别人都说,汪爷汪奶死了,我吃绝户。”
“管他们干啥!”白房抖抖烟灰,道,“等都办完,我给你领那个钱。拿上,你哥出来了也要用钱。”
“我跟你磕个头。”应不尘作势就要起来。
白房老爷子抓住了应不尘,说,“那会儿,你哥被抓了,我也不知道他干啥了,反正弄出来要交钱,不然就搁那了,汪家你爷爷来敲门,叫我给他挪点钱,我说你汪爷也不缺钱,咋紧成这样。后来听说弄出来了,你汪爷再后来来还钱,我说何必呢,天下的孩子能帮的完吗?那小子流里流气的,瞧着不是实惠的好东西,那头发弄得,哪有正经人那样,我叫你汪爷别老都老了往家里头找耗子,实心话。”
白房的老爷子敲敲旱烟筒子,说,“你汪爷老久了见我都当看不着,我说你哥,他不乐意了。”
“我说的不对。”白房爷爷摸着应不尘的脑壳说,“当我跟你哥赔礼了,叫你爷爷可别生我气了,你跟他说说,你汪爷到死了,都没搭理我了。”
转过去,清风吹过山岗,绿浪微微摇晃,山是树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