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呀,”汪奶奶倒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脸皮薄。”
“别人都说我哥厚脸皮。”应不尘说,“这一年这样说他的人太多了,我听的耳朵都起了茧了。”
“你哥,估计偷摸去黄师傅那里了。”汪奶奶说,“咱不管他,我跟你过年。”
“真的?”应不尘问。
“按照我对这小子的了解,”汪奶奶说,“你哥又要哭鼻子咯。”
“奶奶,你当时为啥捡我去读书?”应不尘问,“我跟我哥,一看很麻烦。”
“你听实话啊?”汪奶奶问。
“嗯。”应不尘说。
汪奶奶咯咯笑,应不尘不知道她笑什么。
她笑够了,说,“从前啊,我跟你爷爷呢,怀上了一个孩子,我就跟你爷爷说,这孩子要是像他的话,太古板了,没什么意思。你知道你爷爷说啥吗?”
“说啥?”应不尘问。
“你爷爷说啊,”汪奶奶笑着讲,“他从前有个学生,特别气人,人又聪明,就是不好好念书,家里没人管,成了个混子了,看见你爷爷就骂他。”
“你爷爷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正得都不行了,骑着自行车就要追着这个孩子打,要揪着他回来教育,结果呢,”奶奶抬起头说,“那会儿人太穷了,吃不饱,饿死的都有,上来一帮流氓,就要抢你爷爷的钱。”
“那个坏学生一下子就回来了,拿着刀叫他们都滚开。”奶奶说,“从那时候开始,你爷爷想要的孩子,就是顶天立地的孩子,跟你哥哥一样的好孩子。”
应不尘不敢问后来,后来显而易见。
饭菜上桌的时候,汪奶奶还是多摆了一副碗筷,刚落下,周瞳还是来了。
他穿着个黑色的薄薄的衣服,背好像都弯了,拎着几根甘蔗,连根都还在,一看就是从地里偷出来的。
上门就不空手,这是周瞳的形式准则,哪怕偷甘蔗,哪怕这甘蔗老太太都快咬不动了。
汪奶奶没看他,说,“洗手,吃饭,过年了。”
电视台又在放联欢晚会,去年的联欢晚会周瞳雄赳赳气昂昂,买的礼品都堆了半个沙发。
“哥,吃饭。”应不尘说。
周瞳嗯了一声,他头发长了,遮住了眼睛。
“我这儿...”汪奶奶还没说话,周瞳就一句“不要。”打断了她。
他太知道奶奶会说啥了。
周瞳的筷子戳着米饭,说,“奶,您的棺材本我再拿的话,我怕我死了爷都看不上我。”
汪奶奶不说话了,戳着米饭,叹了口气,才一年,汪奶奶的白头发都多了一大半。
周瞳往嘴里扒拉米饭,干巴巴地说,“奶,您别可怜我,成吗?”
“我不可怜你,”汪奶奶吸了口气,说,“奶奶等着,等你站起来,实在不成,就回家来。”
应不尘趴在桌子上,不知道说什么。
电视台的小品还在播放,一点儿也不好笑。
应不尘还小,明年他才上五年级。
周瞳吃完饭,就进去点了香,插在爷爷的炉子上。
周瞳就坐着,对着汪爷爷的黑白照片发呆。
周瞳看见了茶几下面还有垃圾桶都有药品的说明书跟盒子,周瞳有点儿着急了。
应不尘洗完碗再转过头去看的时候,小品还在放,周瞳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12点的烟花一年比一年盛大,烟花也做的越来越厉害,外面都是小孩子的跑动声,拜年声,小孩儿最喜欢过年,但是应不尘真的不喜欢过年了,过年的时候要被要债,被要债是这个世界上最说不出口的难捱,纵是一个厚脸皮,一个小孩子,都挂在心上了。
烟花又炸开了,应不尘捂住了周瞳的耳朵,不想让他醒。
周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但是烟花太闹人了,周瞳还是醒了,之前觉得周瞳太瘦了,去年还稍微胖了一点儿,今年就瘦得都要脱相了。
二人一起依偎在沙发上,应不尘玩着周瞳的手指,不想重复那些无聊的问题。
“哥。”应不尘喊了一声。
“嗯?”周瞳懒懒地应着。
“哥,爷爷从前说,胜不骄败不馁,写了一副字,你还记得吗?”应不尘问。
“我做不到,”周瞳说,“胜了我就骄,他妈的老子这么苦,总算成了一把还不骄我等啥呢?”
应不尘又笑了,说,“从前别人说你小人得志,我跟着你鸡犬升天。”
“我就小人,”周瞳说,“我就得志,我就嘚瑟。”
“哥,我觉得你厉害,”应不尘说,“等我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会有你厉害吗?”
“你说二十二啊,”周瞳说,“我想想。”
周瞳说,“按照你现在这样读书,二十二书读完了吗,咱两的路数不一样,你呢,就脸皮薄一点算了,脸皮薄的人就体面些。”
“我要是跟你一样厚脸皮呢?”应不尘问。
“那就完蛋了,”周瞳笑着去点他的脸,说,“要是厚脸皮,那更好了,厚脸皮比薄脸皮得着的东西更多。”
“真的?”应不尘问。
“真的。”周瞳说,“我跟你说,只要不要脸,铁棒磨成针。”
周瞳说着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应不尘说,“哥,你累吗,你累了就靠我身上睡一会儿。”
周瞳靠在应不尘的腿上,说,“小崽子长大了,知道心疼人。”
“我怎么就不心疼人了?”应不尘玩着他的头发,说,“我一直心疼。”
“放你妈的屁,我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周瞳说,“回家你倒是给我摆起脸色来了。”
“我没有。”应不尘说,“那是!那是!”
“那是啥?”周瞳问。
“那是那会儿,”应不尘耳朵都红了,“怕你忙着忙着,就把我忘了。”
“虽然吧,我也是为了我自己,但是在这里面,还是重要的。”周瞳看着天花板,说,“你闹得最厉害的那一回,说我去找大房子了,你记得吗?”
“嗯。”应不尘说,“记得。”
“我想给你买房子,”周瞳说,“给你个家。总是让你守着那堆垃圾,哥觉得自己没出息。”
“那是房子,”应不尘说,“我们上学可教了,房子跟家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周瞳问,“房子不就是家吗?”
“才不是,”应不尘说,“铁皮房,车库,半地下室,你在里面,就是家了。”
“那我买了房子我不住啊?”周瞳说,“你可真有意思。”
应不尘又笑了,两个人挨在一起。
“哥急啊,”周瞳拉着应不尘的手,“人家来要债,都是工人本来也没多少钱,要是老板来要债,我才不着急,就是都是工人,我才着急。”
周瞳捂上了眼睛,说,“世界上,又不止我们可怜。”
应不尘捂着周瞳的眼睛,说,“哥,我为啥还不长大?”
“长大有什么好的,”周瞳嗤了一声,说,“不长大才好呢。咱俩要是换个个儿,你就往死了给我挣钱吧,你就往死了惯着我呗。”
应不尘低垂着眸子,说,“我之前看的动画片,葫芦娃那个,小蝴蝶为了保护葫芦娃死了,我什么时候才能保护你呢?”
“你现在的工作重心啊,就是给我把你的那些数学公式学明白,”周瞳说,“少看电视。”
“我没看电视了。”应不尘说。
“我知道,因为我买不起。”周瞳说,“钱都叫我造了,连个电视也没给你买。”
“我才不要那玩意儿呢,”应不尘说,“影响我的工作重心,你有钱也不叫你买。”
“买不起,跟能买不要是俩码事我的傻弟弟。”周瞳真的累了,调了面,挨着应不尘的肚子睡。
应不尘打开寒假作业,分辨成语跟汉字组成词,上面的「年少有为」算不算成语。
应不尘看着周瞳的脸,觉得这不算一个成语,算一个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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