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了揉眼睛,恐自己是眼神出了什么毛病。
“看到了吗?”顾亭尘道,“你没有看错,此处人人皆心存恶念,虽不至于害命,却是人人相斗。”
“人间是如此,可仙门呢?”
“也不过如此。”
苏伯琼知道这一次占理的是顾亭尘,于是不欲与他争辩,便是抬起酒碗来,接着一饮而尽。
碗底一空,苏伯琼又自行斟上了半碗,却见顾亭尘搁下了酒碗,倒又盯起他看来。
苏伯琼被盯上片刻,有些不自在,反问顾亭尘:“怎么?”
顾亭尘道:“我在想恶煞现下落到血渊的哪一层了。”
不知顾亭尘此时为何又提到了血渊中的恶煞。
苏伯琼酒意上头,却是好笑起来:“分明是你亲自将恶煞扔入血渊之中,眼下想着它做甚?”
顾亭尘说:“恶煞在诡域之中待上了多年,有时却也需管教,上回偏是见到了一丝痴念就食了个干净,可是丢了诡阁的脸面。”
苏伯琼扑哧一笑:“诡阁……诡阁还要什么门面?”
顾亭尘见他状态不对劲,也是落下一声嗤笑,又伸手欲要夺去他手中酒碗。
苏伯琼察觉到有人朝手中之物使劲儿,于是攥得更紧,偏不让眼前的顾亭尘得逞。
顾亭尘摇了摇头道:“不过是一碗半,这便倒了,不过如此……”
苏伯琼觉得有些头晕脑胀,却隐隐有种未曾尝过的兴奋感,听到一个“倒”字,立马一精神起来:“何人会倒?胡言。”
顾亭尘起身将他一搂:“说的就是你。”
苏伯琼只觉得眼前晃过一阵影儿来,又是一片昏花,听到顾亭尘说话也觉忽远忽近。
他一把拽住顾亭尘的衣袖,道:“师尊走了,师兄也走了。今日所见天镜阙中人,当真是令人叹惋……”
顾亭尘心道:这人还真是一死脑筋,竟在这醉酒之时,还念着仙门当中的事,可是扫兴。
苏伯琼未听到任何回应的声音,眼中却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沁上了几分悲切:“但愿你不是那般……道貌岸然之人。”
顾亭尘听到此话,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来,于是道:“你不是一直说本尊丧心病狂么?现下倒是道貌岸然了?”
苏伯琼的目光扫过顾亭尘,因为泛着水光,更显几分迷离之色:“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丧心病狂……”
顾亭尘此时扳正他下巴:“你这般前后不一,叫本尊该如何看你呢?”
苏伯琼蒙着水雾的眼睛在此时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心底,而顾亭尘也悄然意识到他此时的目光是越过了自己,在看着其他什么人。
“你是在说谁?”
顾亭尘眼里容不下旁人靠近苏伯琼,更是耐不得苏伯琼将自己当做其他什么人。
苏伯琼意识不清明,抬眼看顾亭尘,却觉得此人五官模糊,真同以前什么人合在了一处,于是拍了拍顾亭尘的手道:“江兄,上次这般相饮,还是数年前的事了。”
原以为这人从来不喝半口酒,没成想这苏伯琼还同什么“江兄”有过饮酒的前尘。
顾亭尘反握住他手,依着苏伯琼的话道:“噢?那苏兄的酒量可是好了些许,原先也是这么一碗半?”
“一碗半”苏伯琼虽倒在顾亭尘的怀中,目光却落在跟前的空碗上,一时间心下一阵不舒坦,眼中水雾竟真的凝结为了水珠,啪嗒一落,落在了顾亭尘的手上。
顾亭尘倒是觉得奇了,苏伯琼先前分明如何难以忍耐之时都不会落下任何一滴泪珠,现下竟是因为这一碗半的烈酒,淌下了两行清泪来。
“这江兄是谁?”
这么一问,苏伯琼却是不答,一垂眼,竟是睡着了过去,眼睫之上还挂着泪珠。
——
察觉到有一阵湿寒逼近之时,苏伯琼才又醒转过来,发觉自己躺在软榻之上,外衫挂在一侧,顾亭尘手中把玩着一股黑焰,不知是在一旁坐了多久。
他这是……又回蓬莱府了。
回到自己自小待惯的地方,自然会令人舒心几分。
顾亭尘道:“早料想到你不胜酒力,却没想到真是一碗半便醉倒,还窝在本尊怀中泣不成声。”
苏伯琼一指轻沾脸颊,仔细回想着数个时辰之前酒楼中自己说了些什么,现下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若是落下泪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什么泣不成声,定是顾亭尘在胡诌。
“顾亭尘。”苏伯琼又是一唤,“眼下我身上可还有煞气?”
他只回想到顾亭尘提及恶煞符的那一瞬,便又问道。
顾亭尘看着他道:“眼下?眼下是没有了。”
苏伯琼暗自松了口气,听得楼阁之外一阵风声,知是有什么人来了。
他着上外衣,到楼阁门扉之处,却见两名蓬莱府弟子匆匆朝前:“掌座,天镜阙中人有访。”
只见一紫衣之人走上前来,朝苏伯琼行了一礼:“天镜阙,江亦轩。”
顾亭尘听到一个“江”字,眉间顿时闪过阴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