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睡着得太快,没有注意到师尊沉沉看向他的眼神,和那眼神里转瞬即逝的狡黠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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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泓习惯性地用勺子喝一口每天清早的糖水,这天早上的糖水是醪糟蛋,醪糟味甜,带一点米酒的清香。
楸吾照例一口喝掉汤水,荷包蛋有半个拳头大,他顿了顿,用勺子挑起来,两口吃完还流心的鸡蛋。
宋泓极有眼色地把自己那份推了过去。
店小二没像之前那样,叮嘱完师徒俩后就离开大堂,而是袖手等在旁边,眼看着楸吾又两口吃完鸡蛋,笑眯眯地上前走一步:“二位吃好了,就请随我出门。”
“眼下还没到巳时吧。”楸吾放下碗,没有起身的意思。
宋泓也乖乖并腿坐好,和师尊一道注视着点头哈腰的店小二。
小二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水,把脸上的几条线笑成一团:“县令大人办公开始得早,再晚一时半刻,这县里全都是要去县衙告状的人,县令大人吩咐过,可不能让那些莽撞人挤着您二位,所以我得早些领二位过去。”
楸吾这才起身,“前些天我听城里人说,县衙是在本月下半旬开张,县令大人这是为我们父子开了例外啊。”
“您二位是难得在我们县久住的客人,自然不同于其他。”小二讨好地回答。
宋泓跳下椅子,牵过楸吾的左手,二人随店小二一道出了门。
门被关上时,宋泓还心不在焉,想着今天没见到那莫名其妙的三女三男,没他们在饭前打扰,还真不习惯。
“小二哥,每日清晨来访的那六位朋友呢?今日怎么没见他们?”楸吾看出了宋泓的那点小心思,帮忙问出了口。
“县令大人知道他们来叨扰二位,勒令他们不再进入客栈,二位放心,之后的日子他们也不会出现在二位面前。”店小二回答,线条一般的眼睛勾出他的笑模样。
宋泓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往楸吾身上靠了靠。
他们按照第一天的路线,沿着冷清的青石板路往下走,停在了那平整的街道上,然后往左拐。
虽然大集那两天,宋泓随楸吾一道将这条街逛了个遍,从没有见过这条街冷冷清清的模样——前些天虽然没有逛街,但路过的时候,宋泓还是能瞥见其中的繁华熙攘。
这时候太阳出来露了个头,薄雾却还弥漫在街道上空,那些张扬着旗帜招牌、门口摆放的摊子统统隐没在了薄雾之下,整条长街除了他们一行三人,再没有别人的足音。
宋泓感觉到了冷,哪怕日光透过薄雾洒在他脑袋和肩膀,他瑟缩着脖子几乎蹭到了楸吾身上,而后他听见轻柔的笑音漫过他发顶,他又被师尊一把搂抱了起来。
“公子可真疼小公子,这才没走两步路呢。”店小二幽幽说道。
宋泓听得耳热,但他也不想从师尊身上下来,干脆把脸埋进师尊肩膀当没听见。
楸吾替他开了口:“毕竟我只泓儿这一个孩子,自然要如珠似宝地对待。”
虽然知道师尊还在扮演父亲的角色,但宋泓还是越听越不好意思,心下忍不住雀跃:师尊肯定也很喜欢他,不然不会这么说。
“小公子也是内敛,不大爱说话。”店小二说。
“嗯,倒也不是太大的毛病。”楸吾回答,“他能识文断字,聪明着呢。”
听到这里,宋泓总算把脸从楸吾肩膀抬起,对上店小二细线的眼睛,撇嘴扮了个鬼脸:哼哼,要你管。
师尊趁机又敲了下他额头。
走着走着,宋泓看到了长街尽头的木质牌坊,他们之前走到这里便折返了,而牌坊后边也没有其他建筑。
今天店小二领着他二人迈过牌坊,宋泓又感觉到阻力浅浅,迈过牌坊时,薄雾徐徐散去,灿金的日光铺洒在眼前巍峨庄严的府邸,宋泓眯了眯眼,越过玄色的大门,看清楚其上洒金的牌匾,端端正正书写着四个大字:“风岚县衙”。
大门敞开,其中是宽敞明净的庭院,他们还没迈过门槛,便一眼望尽大厅内的布置。
其上悬着“云在青天”的匾,匾下方是红木的长桌太师椅,桌上放有尺牍惊堂木,桌两侧立着高大威武的彩绘泥像:高八尺有余,剑眉怒目、口似血盆,身着一水儿金线锁子甲,手持银芒闪闪的利剑,在他们一行三人穿过枯木萧瑟的庭院时,大厅传来剑鸣阵阵,如山摇地动,汇聚成一声:
“威武——”
宋泓下意识捂住一边的耳朵,以免被这剑鸣划伤,楸吾则淡淡提了一句:“这衙门好气派,我还没见过有持剑入厅堂的护卫。”
“我们大人的本意是让他们手持长枪,那样看起来会更威风。”店小二得了话头,赶忙得意地解释,“不过长枪太占地方,后来又改成了长剑,不过长剑也很威风。”
“威武”之声久久未停,店小二将师徒二人送到厅堂门口,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楸吾细心地把宋泓捂耳朵的手拿下,将他两只手的腕子桎梏了,才抬腿迈过门槛。
割人耳朵的威武声骤然停止,宋泓下意识抬眼,对上“云在青天”之下的那双小眼睛。
县令身似黑影、面似银盆,披了身藏青色的锦袍官服,端了副威严如山的模样,惊堂木一拍,炸雷的呵斥声响起:
“来人,将那堂下犯人一并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