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才吹了风,时方昀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唇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些许红润,此时也尽数褪去。
他用手帕掩住口鼻,在卫不愚的搀扶下,一步一咳地走入了殿中。
“微臣拜见陛下。”
时方昀远远地就屈膝拜了下去,卫不愚还正在迈步,一时没作出反应,慌乱之余竟直接双腿一软,膝盖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发出一声清晰的闷响。
兖帝刚微笑着抬起的手顿时僵住,他旁边的太后也是惊呼一声,颤颤巍巍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哎呦!这傻孩子!”
时方昀见状,忙侧过头去,道:“殿下跪什么?快起来!”他心中焦急,谁知卫不愚却是疑惑挠头,想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说:“可是……阿昀哥哥都跪了,不愚当然要和阿昀哥哥一起。”
说话间,兖帝已经先太后几步走到了近前,自然把他的话听了个清楚,便柔声安慰:“好好好,往后只要有不愚在,你的阿昀哥哥见朕就不必行跪拜之礼,这样如何?”
卫不愚咬着手指思索起来,时方昀见兖帝一个劲的往上抬手,便躬身应下,稍有些费力地爬起来,想拉卫不愚,却听卫不愚委委屈屈地开了口:“那爹爹的意思就是,不愚不在,爹爹就要随便欺负阿昀哥哥吗?”
兖帝:“……?”
就在兖帝愣神的功夫,晃晃悠悠好不容易走过来的太后,一个用力就把兖帝挤到了一边,看那力道,完全不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老太太。
她稍微整理了下衣服,慈祥地弯下腰,一手扶住一人的手臂,带着时方昀与卫不愚一同站了起来,“不愚想什么呢,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你们婚契还在,小阿昀就无须行礼。”
“快扶哀家去里面坐着,今日本就是咱们一大家子的家宴,整那么多礼节做什么?”她说着,还轻飘飘地瞥了兖帝一眼。
兖帝勉强扯起一个爽朗的笑,道:“母亲说的是,今日是家宴,也怪朕没有提前说清楚。”
太后又剜了他一眼,见卫不愚正弯腰揉着自己的膝盖,顿时心疼坏了,可嘴上却是在嗔怪:“你这傻孩子,长这么大了做事还没轻没重的,这样可讨不到小阿昀的倾心!”
时方昀一听,脸颊不自觉地抽了抽。卫不愚悄悄看了他一眼,稍显失落地垂下头去,低声道:“奶奶对不起,但是我会……我会继续努力的……”
“傻孩子,怎么又难过上了?”太后心疼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一边眉眼低垂的时方昀,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努力把手往上伸,拍了拍卫不愚的头顶,安慰道:“别伤心了傻孩子,只要奶奶在,小阿昀,就永远是你的小阿昀!”
卫不愚欣喜地抬起眼,一把抱住太后,道:“奶奶对不愚真好!”说着,他还有些得意地看了眼时方昀。
时方昀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怎么感觉……这个傻子好像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傻?
将太后重新扶回到先前的位置坐下,其余人皆立在一旁候着。
时方昀的视线悄悄地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共六人,两名男子,从衣着来看,其中一人应是太子卫文泽,另一人一看就透着一股子阴柔之气,想来是四皇子卫乐湛无疑了。
收回视线,时方昀正要抽手,却被太后一把握住。他心下一惊,忙收敛心神专心面向太后,恭敬询问:“太后还有何吩咐?”
“把眼睛抬起来,看着哀家。”
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时方昀心下为难,谨慎地抬起眼来,对上面前那双充满了怜惜的双眸。
太后颇为满意地笑了笑,另一只手也搭上了时方昀的手背,道:“不过才眨眼的功夫,就过去整整十年了呀……想你当年跟随时风出征时,才那么小小的一团,再见面,竟已经出落成这般高挑俊丽的模样了,哀家实在欢喜的紧。”她顿了顿,神态间又染上了几分责怪,“你回京时的样子,甚是威风。你本该那日就来见哀家的,哀家左等右等,直到落日也不见你来,看来是在怪罪哀家了。”
时方昀张了张嘴,又闭上,垂下眼默认了太后的话。
怪罪,婚礼前的几日,他无时无刻都在怪罪。可当他听闻自己身上的嫁衣皆由太后一针一线亲手所绣时,内心却产生了不小的动摇。
他的母亲与父亲也是因赐婚走在一起的,可母亲本是心有所属,一纸赐婚让她与心上人从此天各一方。
婚后数年,她从未对时风动过情,生下时方昀后也是不管不问。但时方昀从未放弃对母爱的期待。直到六岁时,母亲为生弟弟难产而死……
他重新抬眼看向面前慈爱的老人,心底涌上了一丝愧疚。母亲去世后,这位老人出现了,她安慰他,教导他,给了他远胜于母亲的爱……他又有何理由去怪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