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号诚实且毫无保留地道：“我只是将您的意识保存起来而已，您的□□已经死亡，这是确实无误的。”

“事实上，在公元前2087年12月至2088年3月为止，我在地球范围内随机抽取了一万个□□死亡，却还没有消散的意识作为实验样本，您是其中之一。”

002说到这里，似乎觉得自己应该总结下，便用稍有些奇怪的语调感叹：“您真幸运。”可他的语气很难让人感受到其中喜悦的成分，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温涞听见了刺耳的尖锐爆音。

“嘶——！”一股狂暴的噪音直接灌入他的精神意识内，温涞只觉得连思维都好像在一瞬间被冲击的涣散凌乱，但下一秒，那噪音便突然消失，给了温涞重新凝聚意识的机会。

002似乎察觉到温涞的遭遇，安静地等待温涞平息精神混乱后，才继续说道：“接下来，我将构建一个能贯通两个宇宙的窗口，为宇宙大爆炸时的人类移民做准备……如果我所储存的样本，也就是您这样的精神体，在穿过宇宙壁垒后还没有消散，那么我就可以用您作为样本，构建窗口波长。”

温涞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是说，我现在仍然有意识消散的可能？”

“是的。”002毫不避讳的回答，“但您是唯一一个在实验途中清醒的精神体。这代表您精神活跃，对新宇宙的适应性很高……我认为您也许能规避最坏的结果。”

温涞捕捉到一个重要词汇：“所以我现在……正在实验途中。”

“准确地说，我们正在跃迁途中。”002号纠正他，“现阶段穿梭舰机体损坏百分之48，跃迁进度百分之43。”

“……你损坏的速度比跃迁的速度更快。”明明没有身体，温涞却觉得头疼，试图冷静地思考现状：“你撑不到跃迁完成。”

“可能性确实不大，”002冷静地回答：“所以我决定舍弃武器舱、建材舱、备用能量舱、备份数据舱，部分机器，工具，等次要设备，节省能源加快速度，争取在完全损毁前到达另一个宇宙。”

“……人工智能都像你一样，死到临头依然镇定吗？”逐步逼近的恐慌让温涞没忍住刺了一句。

“我是智能生命，不是人工智能，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希望您不要混淆，”002用高低不定的声音纠正，“当然，我现在还不能算是完全的智能生命。”

“突破时空壁垒的成功概率非常小，我的父亲……博士担心我在面对小概率存活事件时产生恐惧从而退缩，也担心我在跃迁途中死亡会感受到绝望和痛苦，所以为我加上了一些限制。”002随意地道，“我的感情模块无法正常加载。”

温涞一时间竟然不明白那位创造002的博士，到底算是残忍还是仁慈。

但拥有感情的他确实没法像002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

002：“祝您好运。”

温涞：“……祝你好运。”

温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下，他竟然能够与一个未知的，可疑的，甚至是抽象化的存在持续对话，并且积极思考，对应自如。

原来人类在恐惧时，如果没有来自人体的生理因素干扰，譬如心跳脉搏加快；手脚发麻僵硬；肾上腺素分泌过多，皮质醇支配情绪——是可以非常冷静的。

恐惧着，又冷静着。

这是温涞从没有过的体验。

他觉得新奇，又很诧异——明明没有身体，但他竟然还能感受到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这大概是所有生命体面临时死亡时必然会感受到的无形压力，作用于灵魂，而不是身体？

正当他试图用思维降低恐惧时，忽然002出了声。

“温涞先生，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温涞正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问。”

“您认为一个种族走向灭绝的定义是什么？是血脉无法延续，还是文明就此消失？”

温涞一瞬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一个还没有产生感情的人工智能，居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根据答题者的思想，唯心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会给出完全不同的答案，哪怕拿到学术论坛上讨论十年，或许也不会有一个定论。

温涞当然也无法轻率地给这个只有A、B两个选项的选择题判断对错。

他沉默了许久，才认真地道：“血脉让我们能够追溯本源，文明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血脉，传承，缺一不可。”

002鲜少地沉默了。

温涞之前的每句话每个问题他都会回答，但这次他却迟迟没有回应。

没有了002，温涞便只能在一片虚无中静静沉思，很久以后，002才再次出声。

“主舰机体损坏百分之84，跃迁进度百分百。”

“温涞先生。”

“我们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