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来到乔钰家的近三年时间被压缩在这几句语音里,仿佛是一剂浓稠到难以稀释的苦,一股脑灌进江勉的心底,疼得让他弯下了腰。
他弓起身体,用双手拢起乔钰的手。
额头悬在手背之上,看乔钰的皮肤薄而白,在月光的映衬下像硫酸纸一般,模糊地覆盖着青色的血管,如枯枝在皮下交错,脆弱到仿佛一折就断。
可也就是这具清瘦的身体,艰难地撑起了一个小家。
小松般压不弯折不断,即便浑身是雪,抖一抖,还和以前一样站在那。
“乔……钰……”
他缓慢地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把每一个字都拆吞入腹,反复咀嚼,喉间堵着哽咽,难受得快要窒息。
低沉的声线混杂于晦暗的室内,搅进空气中,伴随着走廊里细碎的脚步,以及微不可查的哽咽。
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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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钰的手机被关了静音,但体内的生物钟却精准地定位到了六点二十八——他在闹钟响前两分钟睁开了眼。
屋里很暗,入眼是陌生的天花板。
两个鼻孔只有左边气若游丝的露出一小点缝隙,闻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在医院?
视线下移,他费劲地抬了下头。
江勉正睡在临时安置的陪护椅上。
椅子不长,支着靠背,江勉的身体被浅浅折了一道,长腿屈起,身上只盖了一条薄毯。
他正睡着,额前碎发凌乱,却也遮不住眼下的乌青和满身的疲惫。
借着窗外投进来的似有若无的月光,乔钰静静看了一会儿。
眼前的男人比记忆中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沉稳。
无论是穿着的衬衫还是手腕上的腕表,亦或者是这间病房、屋内的陈设,都彰显着对方不俗的财力。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重新闭上眼,仰头躺回了床上。
细微的声响惊动了江勉,他坐起身,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掀起身上的毯子下了地,走到床边查看乔钰的情况。
“醒了?”
江勉微凉的手掌贴上乔钰的额头,停顿两秒后拿开一点。
只是那指尖依旧似有若无地贴着皮肤,拨弄碎发,从眉尾划到耳廓。
熟悉的气息,大概是江勉皮肤干燥的味道、洗完澡后头发的味道、刚换的干净里衣的味道。
他以前总会闻着这种味道入睡,很近的味道,仿佛就在脸边。
模糊的画面在脑子里拼凑不成一段完整的回忆,乔钰的意识缓慢回笼,逐渐想起昨晚自己的失态。
有些痒。
乔钰偏头躲开。
“还有点烧。”江勉把被子拉至他的胸口“再睡一会儿。”
可乔钰不听话。
他像只身残志坚的胖头鹅,虽然被人掐住了脖颈,也要拼命伸长了胳膊,扑腾着五根手指在床头柜上抓住自己的手机。
眯缝着眼睛看到了孙姨的信息,确保姥姥在昨晚好好睡下后又松了口气。
很无力,很绝望。
但他是牛马,他不能总躺在这。
“我今早有兼职。”乔钰企图通过讲理让江勉放他离开。
江勉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已经给你请了两天病假。”
“两天!?”
那种黑心辅导机构请半天都难得上青天了,他能请两天?!
“批了,”江勉闭口不提他的钞能力大法,只顾着嘴上继续哄人,“你们校长让你好好休息。”
片刻的停顿,乔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兼职单位?”
江勉回答:“孙姨给的电话。”
好好好,孙姨,你果然叛变了。
乔钰盯着天花板躺了会儿,期间江勉又是递水又是喂药,总往他身边凑,他嫌烦,皱眉道:“姥姥还在家,我要回去。”
江勉继续温声细语:“姥姥接来医院了,就在隔壁。”
乔钰挣扎着要坐起来。
江勉兢兢业业地把人重新按回去,按完了又端来旁边的水杯:“头晕么?喝点甜水。”
这一起一趟让乔钰的两个鼻孔全部堵住,脑袋里跟捣糨糊似的直接给晃匀了。
他不得不让嘴唇间留一条缝隙用以呼吸,江勉还硬把杯子往他嘴上凑。
乔钰烦躁地不行,一怒之下把杯子砸了。
水溅了江勉一裤子,但他不在意。
只是握着乔钰手腕,垂眸把滴在对方手背上的几滴水珠擦掉。
再开口,不急不缓:“气大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