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杜氏因他行迹浪荡、屡劝不改之故,将其除了族名。他倒好,不仅不难过,反而拍手大笑,高唱:“十年一觉江湖梦,落魄江湖载酒行。”[*]
从此改名“遣怀”。
因没了郡望家族的护持,这几年杜遣怀过得十分潦倒,也就是到了醉红颜后,能买得起新春袍。
何飘飘向来看他不起,虽知他言称不下-流,谁知真假?
男子本色,她实在见了太多太多了。
因此只是冷哼一声,并不作答。
杜遣怀讨了个没趣,也不恼,依旧是笑嘻嘻的样子,目光落在木盒上,便问道:“花魁娘子……”
还没说几个字,何飘飘已吩咐道:“玉香,谁许你闲聊偷懒的?拿上盒子,回房!”
语罢转身飘然而去。
玉香吐吐舌头,赶紧将木盒端起,跟着上了楼。
桃花小筑的大门昨晚被撞坏了还没修好,玉香上楼后先将房门关好了,才问道:“姑娘,这盒子怎么办?”
“随便搁柜子里。”何飘飘在桌前坐下,问道:“让请的大夫呢?还不来就不用来了!”
“妈妈说已经在催了,姑娘且再等等吧……咦?”玉香走来,“姑娘你看,这药盒里有个纸条……好多个红圈里面一个红点?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何飘飘骤然变色:“拿来我瞧瞧!”
玉香赶紧端过去。
只见是个寻常的樟木盒子,里头铺着黄绢,三个白瓷瓶分别贴了“外敷”、“内服”、“擦拭”的字样。瓷瓶上是一张打开的生宣纸,街面随处可买的质地,上边用朱砂画了三个同心圆,圆心处画了个红点。
何飘飘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将纸张收在袖中,啪的一声盖上了盒子,脸色阴晴不定。
玉香从小服侍她,自认已是最得她心的人,也怕这样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
何飘飘厉声道:“此事不准说出去,否则先拔舌头再送去下堂子!”
“下堂子”是青-楼中最下等的一种,专门伺候给青-楼做事的地痞无赖。里边的女子连人也不算,不仅没有卖身钱,还被殴打折辱,常常不到十天半月便死了。
玉香一听这三个字,吓得直哭出来,跪下求道:“奴绝不说出去!姑娘别送我去下堂子!”
“你别以为我同你说笑,若是嘴不严,你瞧我送你去不送。”何飘飘深知沦落之苦,自然做不出这等下地狱的事,但事关重大,吓一吓还是要的。
她始终冷着脸,“把盒子收起来,去问问,那大夫死了不成!”
玉香擦着眼泪,忙将盒子收入柜子中,又去前头问大夫的行踪。
等她走了之后,何飘飘才骤然泄了口气。
她怔怔地坐了片刻,又将袖中的纸打开,垂目看着。
玉香认不出来,那是因为没见过,只需给人描述一二,便可知道,这是个箭靶。
红点就是红心。
箭靶,是众矢之的;
射向靶心的,是箭。
徐燕昭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暗示,已经知道当天晚上暗箭伤人的就是她?还是在说,她昨天那么一闹,京城风言四起,她已成众矢之的?
又或者,两者兼有?
何飘飘被这含义不明的纸条闹得心神不宁,一时玉香说大夫来了她也没留意,只说让人进来。直到那大夫走进来,脚步声轻稳,显出十足的武功底子,她才骤然转头。
这一看,惊得何飘飘差点跳起来——那大夫腰间怎么……怎分么挂着一个……
她蓦地抬头看向大夫的眼,大夫也瞧了过来,与她对视稍许,又低头下去,竟行了个跪拜大礼。
“见过小姐。”
何飘飘瞬间以丝巾掩口,别过脸去。
——她怕自己哭出来。
这大夫腰间系着一个铜钱,那结绦的红线陈旧,是她十二岁那年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