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这一转身,就瞧见了站在书房门口的谢灵均,一身天青色素袍,如墨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挽起,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配饰,却就那么站着,便让人挪不开眼,只觉得夺目得很。
殷治拔腿快步奔过去,“谢二哥哥。”待走近了,他又想起什么,突然慢下步伐,端起矜持的仪态来。他记得从前谢灵均教导过他,跑跑跳跳的过于不稳重,谢二哥哥不会喜欢的。
尚未走远的宋玉才听到这一声称呼,到底还是震惊于色,这两三年的时光,分明陛下已与摄政王逐渐疏远隔阂,可今日这情景,竟瞧不出半分,着实有些奇怪。
“摄政王,听说你病了,我把太医院的当值太医都领来了,给你好生瞧瞧。”殷治邀功似的说道,一挥手招呼随行的内侍小太监:“快,将糕点呈上来。”
还未进门落座,殷治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献宝似的将御膳房那些吃食一一列在了谢灵均面前。廊下站着一排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个个捧着手臂高的食盒,一层叠一层的,这些糕点若是摆出来,只怕连个小宴会都能安排了。
谢灵均淡淡扫过一眼,眼神平静地压过心底那一丝波澜,他让开一步,恭敬地做出了个请的姿势,态度极尽臣子之本分,说道:“陛下驾到,臣有失远迎,还请去花厅……”
“去什么花厅嘛,我就在你书房待着呗。”殷治不以为然,“先让太医们瞧瞧你的病,我看你脸色都白了。”
谢灵均生得白净,一般人还真瞧不出他的脸色如何,但殷治太熟悉这个人了。这么多年,哪怕经历了前世那么多的隔阂,到头来他还是下意识觉得,这个男人是最亲近最熟悉的。
殷治不由分说就拉过谢灵均的手,扯着就进了屋,这书房的陈设布置都还是老样子,殷治将人按在椅子上,一众的太医进来请安。
“摄政王身子弱,这次又病了,只怕要带出些陈年旧疾,你们可得好生治,治好了朕重重有赏。”殷治特地嘱咐道,“朕开私库赏你们。”
“陛下…… ”谢灵均不悦地想要反驳,哪知小屁孩伸手就喂过来一块糕点,笑嘻嘻道:“这枣泥糕加了蜂蜜的,很甜,你尝尝看。知道你心情不好,朝会上那么多人多可气,吃些甜的才会开心。”
摄政王的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总归在意体面,不愿拂了对方的面子,只得由着小皇帝的性子来。
一旁的朱进倒是高兴,王爷性子倔,不让请太医,又没什么胃口用膳,这会子让陛下治住了,到底是对身子有好处。甭管陛下为什么亲临王府探病,能改了王爷的犟性子,便是一桩好事。
“朱长史,朕还顺便带了些药材来,外头那两车你安排人收拾一下。”殷治吩咐道。
两车?朱进心里一惊,这是把宫里的药材都薅出来了么?他们家王爷还不至于到如此兴师动众的地步吧?可再一见满屋子的太医圣手,竟又觉得两车药材不是什么大事了。
殷治喂了蜂蜜枣泥糕,又掀开一个食盒,端出一碟绿豆糕来,“谢二哥哥,你再尝尝这个?”
“不必了。”谢灵均被迫吃了一整块糕点,脸色已然不大好,“陛下自己用吧,臣不爱吃这些。”
“你怎么会不爱吃?”殷治惊讶道,“谢二哥哥胡说,你分明最爱吃甜食,若不是老王爷管着你,你差点儿吃出蛀牙来,长史,你记得的吧?”
朱进哪里敢承认这些,没看见自家王爷的脸色都那样了,小时候的糗事都被抖搂出来,谁还不好个面子?于是朱进嗯嗯呀呀地糊弄过去,正准备溜走,又听殷治说道:“长史,你帮朕备些早膳来,朕肚饿得厉害。”
朱进一瞧这时辰,晌午了还用什么早膳,不禁问道:“陛下,小人替你备些午膳吧?”
“哎,朕饿得厉害,起床啥都没吃,先煮一碗清汤挂面来,让朕垫垫肚子吧。”殷治哀怨地说道。
谢灵均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了句:“这几大盒子的点心,陛下自己不吃?还劳烦我府里的厨子作甚?”
这语气,一听就带着刺,专程戳人肺管子的。在场的太医们进屋的没进屋的,以及捧着食盒的小太监们,个个都心惊起来,生怕陛下雷霆之怒。
岂料殷治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傻呼呼地笑道:“这点心是专程做给谢二哥哥你的啊,我怎么能吃了?自然你先尝过了,要是哪个不喜欢,我再帮你消灭掉,嘿嘿。”
谢灵均素有刁钻犀利的名声,曾在执政之初舌战群臣,心里有无数种讽刺反驳的话,但在看到少年傻不拉几的笑容后,到底还是忍了下来,什么也没说出口。
罢了,自个儿病了,精神不济就不同他计较了,容他放肆这一回,下回就再也不准了。
谢灵均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吩咐朱进:“滴两滴香醋,撒一把葱花,煎两个蛋。”
朱进笑呵呵地应了,心里乐开了花,这不是还记得陛下小时候的喜好么?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