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大相公身子也不康健,连日来都告假,或许管相可主持大局。”刘秉熙脸上挂着笑,“留中不发到底不妥,摄政王既然病了,咱们内阁这些要事,也可让陛下一观。陛下已然长成,亲政指日可待,咱们还是谨遵皇命吧。”
“倒也是这个道理。”史道非应承下来,几位内阁大臣议了几封折子,连同李崇珏这道一同送到了清凉殿。
清凉殿内,殷治抱着枕头睡得正熟,昨夜他又做了噩梦,好不容易天快亮时才入了眠,殿前司的内侍们都不敢惊动。直到张茂成抱着折子候在殿外,小太监守福没了主意,最后思量再三,还是以国事为重,去寝房里唤陛下起床。
殷治迷迷糊糊听到要批折子,吓得噩梦险些再生,挥挥手示意:“别来找朕,送到谢二哥哥府上,让谢二哥哥批去,他最爱看这些。”
守福为难地解释道:“摄政王今儿没入宫,听说是病了。”
“病了?”殷治陡然惊醒,从床上一坐而起,惊问,“谁病了?”
“摄政王病了,告了几日的假。”
“请太医没?”
“未曾,王府里没递牌子,太医院也没派人去。”
“那怎么能行?”殷治心焦如焚,掀了被子赤脚踏在地上,自己扯着衣裳穿,却又因手忙脚乱穿不好,气恼地瞪人,“还不来帮朕更衣,杵着作甚?”
“他那身子就是副破烂,但凡不精细些,就要折腾十天半个月,只怕是昨日被气着了。”提及昨日的事,殷治将朝会上那些人狠狠骂了一顿,什么首辅次辅大相公,逮着谁说谁,丝毫不顾忌,伺候的内侍们都不敢听,只想闭了耳朵当个聋子才好。
“人不高兴,心里闷气就会生病,朕最是清楚不过,你,让御膳房做些糕点来,要清甜可口的,朕带着去摄政王府。”
衣裳穿好了,殷治开始指挥人,一个去盯着御膳房,什么早膳都不必做了,先把摄政王的糕点做好;另一个去盯着太医院,把当值的十几个太医都拽来;再一个去库房,什么千年人参百年灵芝的,但凡是贵重的药材,不管用不用得上,一起打包带走。
这么转悠了小一刻钟,守福忍不住提醒:“陛下,张大人在殿外候着呢。”
“哪个张大人,他来做什么?”殷治半点儿也没上心,于是守福又解释了一遍,他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地说道:“大理寺死人了啊,肖志高死了?怎么死了,看着像自杀?”
他一边问一边走出清凉殿,张茂成兢兢业业等在门口,见殷治出来,连忙行了大礼。
“死了就死了呗,省得再杀一遍了,你来做什么?是要帮他请旨厚葬不成?”殷治不解地询问。
谁敢跟那罪人有牵扯?张茂成连忙否认,陛下这话实在叫他心惊,额上不禁冒出细汗,只得偷偷用袖子擦去。
殷治冷哼一声,“那最好不过,这种歹人还在朕跟前提起作甚?一张席子裹出去埋了。至于大理寺,连个犯人都看不住,让金吾卫把人拿了,诏狱还是掖幽庭,让他自己选一个。”
“啊?”张茂成惊讶出声,这李寺卿不过是一时失察,也没犯什么罪,这就要入诏狱了?
“怎么,有异议?”殷治看了一眼这位陌生的年轻官员,十分不耐地解释了一句,“大理寺能让人死了,一个大案要案的犯人死了,失职至此,他能没半点儿嫌疑?笑话,不光有嫌疑,还是第一嫌疑人!还有,这案子牵扯到兵部、户部,昨日才说了要彻查,今儿人就没了,杀人灭口?”
张茂成听到此处,冷汗顺着太阳穴流到脖颈,他不敢再多听一个字,脊梁骨都在发颤。
“韩中涣,卢正修,今日来南书房上值没有?”殷治又问道。
张茂成声音微抖,愈发恭敬地答道:“回陛下,韩尚书今日告假,卢尚书当值。”
“好,来人,让陆真带金吾卫,请韩尚书到监察司喝喝茶,李寺卿也一起吧。”殷治轻飘飘地吩咐下去,张茂成的后背流了一背的冷汗,内衫都湿透了。
他不敢应,这可是户部最高长官,入内阁拜相,要尊称一声韩相公的尚书大人啊。陛下就这么轻易让人拿了,还送到监察司?监察司不就是诏狱么?
陛下是不是疯了,他要不要硬着头皮劝谏一番?
正犹豫之际,御膳房传旨的小太监回来了,身后带着四个人,人人手里捧着一个大食盒:“陛下,糕点备好了。”
“行。”殷治很高兴,一一掀开食盒看去,“这糕点做得不错,颜色漂亮,香味十足,闻起来就觉得甜,摄政王一定喜欢。这一碟欠些意思,不过也没那功夫重做了,先将就吧,若是摄政王不喜欢,那就朕吃了。”
张茂成垂着脑袋,听着这些话语,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两年宫中常有传言,说摄政王与陛下有嫌隙,约莫不和已久,可瞧陛下今日这做派,哪里是不和,分明是当心肝宝贝宠着啊!
宠这一字也不妥当,摄政王分明权势滔天,可张茂成实在想不出别的字眼了。
“你怎么还在这儿?”殷治低头一看,脚跟前还跪着个瑟瑟发抖的职事官,“正好,你回去顺便转告朕那些内阁大相公,朕不像摄政王那般心慈手软讲道理,也没心思怀疑来猜忌去,玩那些弯弯绕绕的臭把戏,朕只喜欢快刀斩乱麻!”
“昨日便说过了,朕亲自查,请诸位臣公配合吧。”
年轻的君王脚步声渐渐远去,张茂成这才缓缓抬起眼,远远看到那个少年帝王离去的背影,这到底是一代雄主长成了遮天的羽翼,还是暴君展开了乱世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