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已经认罪了,死刑是板上钉钉的事,又何必再搞自杀这一出?
除非有人要他死。
是个人都想得到前因后果,包括第一时间得了消息的李崇珏,人死在他的地盘上,不论什么缘故,都给他添了不少晦气。他把大理寺上上下下全拉出来臭骂了一遍,早知道就不接这烂摊子,早早塞给刑部,给那姓江的多好?
偏偏姓江的总有说辞,一说刑部牢狱地小,实在腾不出地方和人手来;二说同属六部之内,刑部素来不涉官员罪行,大理寺量大案要案,又与都察院同属门下省,亦有监察百官之责,肖志高身为兵部侍郎,自然该由大理寺羁押。
总之人丢过来了,李崇珏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悔得肠子都快青了。
贪墨案的要犯,认了罪又如何?没听今儿朝会上摄政王要交代,这差缺的几百万两银子,总得有个来龙去脉的详细说法。李崇珏原本还想明日试着审审,万一有了新情况,就算是立了大功。
谁知道觉还没睡安稳,人却死了。千防万防,防着刺客劫杀,防着小人下毒谋害,却防不住这狗贼一根裤腰带拴在了窗户钎子上,生生把自己坐着勒死了。
自个儿不要命,还把一身晦气往他身上撒?但凡长了脑子,谁能相信肖志高是自个儿愿意死的?他这人本就活不了多久,最后几个阳间日子,还不痛痛快快享受?非要提前去见阎王?
而人死在他的地盘上,最大的嫌疑,岂不是监守自盗?
李崇珏光想想都觉得气个半死,命人去请了禁卫军,将整个大理寺围了。谢灵均到的时候,禁卫军统领张鹿山正在勘察外围的痕迹,见到摄政王掩不住惊讶:“摄政王,你来了?”
谢灵均嗯了一声,张永敬跟在身后,张开一件干净的墨色披风,套在了男人的身上。
众人向摄政王行礼,谢灵均直奔地牢,站在牢房外看了两眼,已然心知肚明。张永敬近前查看尸体,特意观察脖子上的勒痕,很笃定地说道:“不是自杀的。”
显而易见,杀人灭口罢了。
几百万两的银子交代不出,有人不想让这件案子继续查下去,所以当初没能及时撬开肖志高的嘴,如今就永远都撬不开了。
谢灵均的脸色冷若冰霜,李崇珏在旁边赔笑:“摄政王,这、这……发生了这样的事,大理寺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是下臣看管不严,下臣难辞其咎,还请摄政王责罚。”
谢灵均冷冷打量着他。
李崇珏心里一咯噔,慌张解释道:“摄政王,下臣一接到消息,就连忙派人去了王府,又请了张统领前来,可谓是一刻都不敢耽搁。只是这情形咱们都看到了,下臣实在是疑惑得很啊,若这贼人不是自杀的,凶手又如何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李寺卿,这就要问你了。”谢灵均声音也带着一丝冷冽,“人死在大理寺,没有破绽,没有线索,那本王只能认定为李寺卿你,监守自盗。”
“摄政王?”李崇珏惊呼,瞪大了眼睛,“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是,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本王容忍许多事情,争权夺利也好,勾心斗角也罢,为了私欲不顾边关将士,不顾天下百姓,而如今,人是想杀就杀了么?家国律法置于何地?李寺卿,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在国子监门口,曾振臂高呼,你说你为官之本,在于为天下人谋公义,所以你愿一生投入刑名法典,而今你成了大理寺最高长官,却在这跟我和稀泥?”
谢灵均语气不急不缓,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却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子一般,“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大理寺地牢的死囚犯,就这么死在了你眼皮子底下,自杀,这就是你李寺卿的断案判词吗?”
年轻的摄政王极少显露出情绪,但这一夜,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他淋着瓢泼一样的大雨,骑着狼狈不堪的快马,穿过大半个洛京城,冲到这肮脏混乱的地牢,没有雷霆之怒,没有铁血手腕,甚至没有任何命令,他只说了一句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李崇珏呆呆地站在那幽深阴暗的地牢甬道中,他望着眼前的尸体,那扭曲的样子,突然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他扶着牢房的柱子呕了两下,却什么也吐不出,顾少潭走过来,安慰道:“姐夫,没事了,摄政王这一关也过了。”
“过了么?”李崇珏呕得眼角泛泪。
顾少潭没有察觉,他只是怅然叹道:“没想到啊……”
“都说摄政王手段狠辣,沉迷权欲,冷血如蛇蝎,我从前以为这样的人定然卑劣恶毒,没想到今日竟觉得……”顾少潭顿了顿,似在斟酌如何形容。
最后他喃喃说道:“他亦有一身风骨,真是奇怪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