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消失在她脚步的榕树叶,瞬间化为了一个勉强有着人形的黑影。
准确来说,是像一个被很多人的肢体拼凑成的人形。
人形似乎还不是很适应自己的躯体,嘴里发出了几句嘟哝后,摇摇晃晃地向着赵轻遥走来。
赵轻遥眼睫一撩,站在原地没有动。
想动也没办法。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她的四面八方都已经被这种怪物包围了。
遥远的尖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不知是第几峰的修士遇到了麻烦。混合着秦家侍卫奔走相告的惊慌声,倒显得格外地吵闹。
仙灵界的修士大多都知道这个东西。
妄鬼。
准确来说,是死者充满怨气的魂灵在魔气中浸染后,有机会诞生的产物。
妄鬼们的唯一所求,便是夺得一副人族的身躯。在此过程中,原本躯体主人的神识与魂魄,将会被啃食殆尽。等妄鬼与原有的躯体结合后,会继承原主的记忆,并产生新的神识。
有修士在秘境中与同伴走失,重逢后便性情大变。这种情况,多半就是被妄鬼夺了身体。
这个过程,有个更为简单的名字。
叫做夺舍。
要彻底解决这等妖兽,必须得要西境魂修来处理。
魂修本就稀少。前来参加剑道大会的人里面,又有几个人能是魂修呢?
这下问题可大了。
不过,对赵轻遥来说,这也是个机会。
现在秦家的侍卫大乱,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的存在。趁乱妄鬼作乱解决掉郑玄的性命,没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了。
她紧紧扣住手中的逢春,歪了歪头,作势要甩出一道剑风:
“你说说你们,是给我带来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呢?”
话音未落,周身围绕着的五只妄鬼,便龇牙咧嘴地向她扑来。它们曾经也是人的魂灵,十分狡猾,对于剑光更是格外敏感,纷纷躲闪。
凌厉的剑风划过,竟无人中招。
秦家的瓦片多为琉璃多做,极其脆弱光滑。它们只顾着躲闪,自然也没有关注到,赵轻遥俯身一滑,便顺着光滑的瓦片滑出了重围。
下一刻,屋檐下一盏散发着淡青色光芒的聚灵灯,就这样被她捞到了手中。
灯身被她拽着漂亮地旋转了一圈,光芒更胜。
这里可不是第八峰,灵气需要省着用的地方。即便方才有魔气溢出,秦家所在的第七峰,也会是整个试仙峰灵气最盛的地方。
她又不是魂修,最多只能拖慢一些妄鬼的脚步。一只只对付起来,实在是太累。
终于长好了的的十境天脉感到了暖洋洋的舒适,源源不断的灵气从指尖溢出,强行灌入聚灵灯中。
妄鬼们警惕地观察着她的动作,蓄势待发。
一束极小极微的火苗,包裹在一团灵气中,送入灯内。
妄鬼们起身扑向赵轻遥的那一刻,聚灵灯也以一个漂亮的弧线,完美地落到了妄鬼群中。
“啪!”
巨大的火墙腾空而起,炽烈的橘红色一寸寸地染红了妄鬼们的身躯。它们的动作被火焰所拖缓,嘴中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蜷缩在火墙的周围。
赵轻遥见到此情此景,忍着笑了拍了拍手:“味道怎么样?”
这是云渺渺曾教给她的应付妄鬼的方法。
“这种炸弹呢,只需要一点点的五行术法,和能够承受足够多灵气的容器就行,扔出去就去爆炸掉。不止是打妄鬼了,只要你的灵气够,打啥都可以这样打,就是有点考验准头……”
“所以这就是你让我用这个方法打山鸡的理由?我还是个病人,灵气本来就运转得慢,差点被你这个方法榨干了!”
她总是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时候,想起云渺渺的事情。
笑意忍着忍着,眼角边的酸意便泛滥了上来。她简单克制了一下,不再对着那几只被困住的妄鬼,转头对向客房的方向。
却又有些怔住。
刚刚掷出聚灵灯的火苗,总不能飘到客房那边去吧。
劈头盖脸的熊熊烈火,正在客房院子的正中央,灼烈燃烧着。
*
火势还没有蔓延到主屋这边来。房门很轻,轻轻一推,便嘎吱一声响。
赵轻遥小心地迈入屋内。
屋中很暗,房中的灯已经全部熄灭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湿淋淋的腥气,和外面妄鬼出现时的味道很像。
堂中无人,室内也无人。不仅如此,此处魔气似乎要更浓郁一些。
她用逢春戳了戳有些凌乱的被褥,没有发现人的踪迹。
郑玄难道不住在这里,是她找错了地方吗?
她退出了主屋,又在侧屋内找寻了一番,依旧一无所获。
秦家的客房或许不止这一间,一间间找过去,也不是不行。
背靠着的房门还能感受到屋内魔气散发出的阵阵寒凉之意。但院内的火势被风一吹,又变得更大了起来。灼热的火舌顺着地面爬行着,不断舔食着肉眼可见的一切物件。
赵轻遥站在冰火两重天的夹缝中,沉默地思考着。
她总感觉很奇怪,像是遗漏了什么东西。方才来时她还看了一眼,明明记得这间屋还亮着。
难道是遇到妄鬼的事情后,直接跑了?
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滴答。
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近在耳边,四处嘈杂中,水滴落地的细微响动,倒显得格外地不起眼。
滴答滴答。
的确是从室内传来的水声。
赵轻遥精神一震,将耳朵轻轻地贴在了门上。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声急促了起来,像是急切地邀请。她没有再次犹豫,直接一脚再次踢开了房门。
脆弱的房门轰然倒地,溅起一地的飞尘。熊熊烈火在她的身后燃烧,将漂浮在空气中的黑色尘灰映照得格外清晰。
也将摆放在桌上那张面色惊恐的头颅映得通红。
血腥味混着魔气劈头盖脸地袭来,浓稠的血液顺着桌面淌下,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绽开一朵朵小血花。
赵轻遥退后了一步,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
在她看来,秦倚白的面具一直戴得很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遇到什么事情,他都永远是一副该死的平静模样。
他们再次相逢比剑的时候是这样,在第八峰被她掐住脖颈的时候是这样,把她骗来秦家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甚至在撕碎狐妖时,神情都是冷静而温和的,没有半分失态。
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摘下面具。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秦倚白露出另一幅神情。
他依旧是以那副挺拔的姿态端坐在堂中,只是漂亮的半边脸被血染湿,曾经如星般明亮的双眸黯淡了下去,盘旋着赤红色的癫狂与满足。
他抚摸着郑玄的头颅,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微笑,像是抚摸着一件完美的作品。
源源不断的魔气从他的身上散开,向四周不断地流淌着,比外界还要浓郁许多。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他望着赵轻遥错愕的神情,愉悦地笑出了声:
“师妹,你想杀的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