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得对,不一样。”楼镜台说完这句话长久地沉默。
谢发发朝庭中望去,雨帘密织,风从大开着的门里吹进来,室内的空气黏着在皮肤上,冰冷似池塘的淤泥。春雷一声胜似一声,谢发发恍然想起,今日已经是惊蛰。
她像在乱麻中逮住线头似的,不由得激动起来:“今天是惊蛰,可吃了梨么?”
“忽闻天公霹雳声,禽兽虫豸倒乾坤。”楼镜台念道。
谢发发接着发问:“你喜欢读诗啊?”
“读过一些,不值一提。”楼镜台拨弄着手中的流珠,数到头珠时调转回拨,“你最喜欢的诗句是什么?”
谢发发对诗文并不擅长,可不知怎地,她不愿在楼镜台面前露了怯,只诺诺点头,点过头才反应过来屏风那头的人看不见,她绞尽脑汁地回想:“青莲居士的诗就很好,他的诗我都很喜欢。”
“夜宿山寺喜欢么?”
“山寺么?喜欢的,写的很好呀......”
楼镜台感觉得出谢发发并不知道这诗,他并不揭穿她,他觉得好玩,便故意提上句:“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谢发发正踌躇,恰巧郭师理提袍进门接上这句诗,随行的陈岱接过伞放在门外,将蓑衣摘了也放在一旁。
郭师理目带责怪地盯了一眼谢发发,谢发发自知理亏,忙撒娇似的挽住郭师理,撅嘴无声地讨饶,郭师理拨开谢发发,坐在了一旁的圆凳上。
真是怪了,楼镜台被隔在屏风里面,明明没看见舅甥二人的互动,竟能替谢发发辩解起来:“郭伯伯来了,是小侄不好,唐突了表小姐,让她进来避雨,您莫责怪她。”
楼镜台还伤重,小辈跟你谦让,你不能真拿乔,郭师理轻飘飘地说道:“我何曾责怪她,你刚醒我便过来了,现在如何了?”
楼镜台点头:“既已醒了,应当便死不了。”
这话很不客气。这几日相处下来,郭师理并不那么喜欢楼镜台,楼镜台太过自矜,有时还有些理想主义,若是在太平时期,这都算不上缺点,但现在是战时,他不喜欢变数。
郭师理望向庭院里,脸被桌上的蜡烛割裂成明暗两面,外面雨急,他湿了的皂靴很快在地上积起一小汪水,天还是冷,郭师理脚底生起津津的寒意。
楼镜台是体贴入微的,他自知话说的过头,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师叔,把火盆挪给郭将军一个吧,我有些闷。”
郭师理一抬手,说不必了:“若是气闷便将这屏风去了吧,我到你旁边,你还病着,现在觉得热,去了火盆再冷着,会更难受。”
郭师理让谢发发先回去:“发发,晋一带你去厨房把梨子盅取了。”
谢发发应是,晋一已在外面撑伞等候,谢发发回头看一眼楼镜台,楼镜台没看她,专注地盯着手心的流珠,手指轻轻晃了晃。
谢发发步入伞下,晋一手中的伞已完全倾向她的头顶,她故意踩着小水洼走,心情似乎好,似乎坏,这一趟似乎白来了,又似乎有些收获。
将军府中的灯笼渐次亮起,谢发发哼起了曾听过的鲜卑歌谣,朝厨房走去。
郭师理听见歌谣声音渐弱,他没有客套,单刀直入:“现在已是战时,每个留在盛京城内的人,好听是各司其责,讲难听点要物尽其用。你身子不适合留在城内,待到天亮,我便派人送你出城。”
破晓时,楼镜台便坐马车离开了。
玄兆在外面驾车,他们走小路出城,楼镜台躺在马车中,在摇晃的车厢中感受到久违的平静。
他明知道这是回哪里的路,仍是问玄兆:“我们这是去哪儿?”
玄兆一板一眼地答道:“紫木观。”
“小师叔,你知道什么是竖壁清野吗?”楼镜台用手腕压住自己的额头,袍袖遮住了整张脸,说话时布料短暂地被呼吸吹起小弧度,再被吸在嘴唇上。
“什么意思?”
“要守住盛京,就一丝机会也不能给敌人留着。”楼镜台闭上眼睛,声音渐低,“城池周边一切利于敌人的东西都要清除,不惜毁掉村庄,不惜毁掉庙宇道场,甚至可以挖山填土或者放火烧尽一切。”
“那紫木观呢?”玄兆问。
“你先回去通知紫木观众人。”楼镜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我留在盛京,我姥爷的事儿没完,我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