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简单而不失雅致的会客室内,看起来有些过于年轻的男人坐在皮质沙发上,正垂着头,认真的看着手上的资料。浅栗色的发丝从他的额前垂落下来,被窗户里钻入的风稍一撩动,就轻轻地摇晃起来。
“成安公司的李老板,”良久,秦砚才终于将视线,从那几张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意义的纸上移开,抬起头,看向对面把手搭在膝盖上,明显有些坐立难安的中年男人,微微弯起唇角,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带着安抚性质的温和笑容,“对吗?”
“尽管不知道您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顿了顿,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面上浮现出些许苦恼的神色,“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并没有要将您公司的员工全部辞退的意思。”
——对于一个即将被拆解并入手下的、员工总人数连两百都不到的小公司,这种行为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尤其这个公司原本的经营,实际上并不存在太大的问题。
然而,眼前的人却似乎并不相信秦砚的这套说辞。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了,又很快重新放松下来,紧张似的在裤腿上蹭了蹭,张合了好几次的嘴唇,好半晌才终于成功地发出了声音:“但是,我听说……”
“当然,对于想要留下的员工,我们会进行一定程度的考核,”笑着打断了这位李老板的话,秦砚给出了一种更能让对方接受的说法,“不过请放心,对于离开的人,我们也会给出适当的遣散费。”
“这些,在先前的合同里,应该都有提及。”这么说完,秦砚果然看到对面的人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下意识挺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显出几分岁月刻下的风霜。
“您的公司是一间十分具备潜力的公司,最终的合同也尚未定稿,”指尖在面前纸张的角落轻轻地点了点,秦砚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您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尽可以提出来,我们会在限度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地满足。”
这场算不上谈判的“谈判”,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秦砚看着身侧的助理站起身,将面色不复来时凝重的人送出门,伸手端起茶几上的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
唇齿留香。
然而,那在舌尖伤扩散开来的味道,却与入口的白水一般寡淡,引不起丝毫的涟漪。
秦砚的手指不由地动了动,目光在那深褐色的液体上长久地停留,直到开门关门的轻微响动传入耳中,才转向了重新进门的人。
才在两个月前,因为上一任助理的突然离职而转正的年轻助理,还带着点初出社会的人特有的年轻气盛,一看到秦砚,就忍不住跟他抱怨了一句:“秦总你其实不需要见他的。”
就那么个小公司,那么点小事——还都是合同上写了的,居然还特意跑到这里来,浪费别人时间。
“他毕竟也是关心手底下的人,”秦砚摇了摇头,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回茶几上,“他公司里的人,肯定都很喜欢他。”
行事间还有些学生气的小助理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在对上秦砚含笑看过来的视线时,还是乖乖把话给吞了回去,只小小声地咕哝了几句诸如“秦总你就是人太好了”之类的话,惹得秦砚不由地笑了出来。
“好了,也差不多到下班时间了,”没有再去提刚才的事,秦砚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我正好接下来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这么说着,他无比自然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绑着蓝色缎带的小小礼盒,放到了走过来收拾咖啡的助理手里:“生日快乐。”
说完,秦砚也没有去理会那个一下子呆住的人,抬手随意地套上外套,就伸手拧开了门把手——
一脚踏上了触感怪异柔软的地面。
门外那本该习以为常的、只需要几分钟,就能抵达尽头的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有着精致镂花边框的、等身长的镜子。
那面镜子就那样突兀地伫立在黑暗之中,和秦砚仅有半步远的距离,甚至只要他的足尖再往前挪上一点,就能触到它刻有瑰丽花朵的边框。
秦砚抬起眼,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两双较之发色稍深的浅褐色眼睛彼此对望着,倒映着分毫不差的两张面孔,其中浮于表面的笑意被抹除,只剩下空无一物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