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今日只是将酒水打翻,并未苛责那舞姬。
醉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叶谌捏了捏眉心。
他私下从不饮酒,唯有赴宴才会喝上几杯,却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会二十年来第一次破例。
*
后院雇了丫鬟和粗使婆子,上上下下都不用池帘费心打理。叶谌忙于公事,每日早出晚归,空暇时却都用来陪她。
“在画什么?”
池帘正坐于窗前书案边,手握朱笔,一朗润男声在身后响起。
她回头望去,来人像是一放衙就来见她,还未换下绯色的官服,愈显沉稳矜贵。
池帘道:“妾瞧这院子里梅花已开,便照着画了画。”
这些日子她闲来无事习画,叶谌抽空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几日,深觉她笔墨清韵,秀润多姿,这般灵慧天赋被乐伎身份埋没实在可惜。
他走近了微微俯身,想瞧她练得如何。
时下流行绘折枝,便是画花卉只取一枝或若干小枝。绘卷之上一枝梅花盛放如燃烧焰火,叫人目光一烫,更为夺目的却是旁边那只张喙的杜鹃,形态生动,衬着红梅仿若啼血,燃尽悲怆。
作画之人,无论绘景画物,皆是伴情而生。
叶谌心中微震,脑海中倏然闪过字条上那句话。
又是杜鹃。
他眸光暗了一瞬,又如常噙笑道:“竟画的这样好。只不过杜鹃向来冬眠,你却在梅花旁放只杜鹃,倒是新奇。”
池帘正要以鲜红朱笔勾勒最后几朵:“梅花不畏苦寒,杜鹃啼血报春,二者皆有些执着,想来是乐意相见的。”
她说这话时,半敛的眸子泛起一股冷淡的哀愁,映着外头傍晚冬景,忽明忽暗。
忽有一宽大手掌罩住她手背,旋即带她行笔。
叶谌从身后将她圈揽,周身尚带冷意,清和的香气沉沉浮浮拢上来。他呼吸喷洒在池帘颈侧,声音低沉:“此处应当……这般……”
画卷上红梅色欲浓。
少了几分哀泣之感,多了些傲雪凌霜的冷锐。
叶谌淡淡收手,手指留有她余温,微不可察摩挲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他突然靠近而走神,还是本就有心事,池帘画完起身欲看,却微微一晃,手中朱笔险些落在画卷上。
她低头一瞧,鲜红的朱砂墨沾在胸前长发上,朱笔也擦着裙摆落地,竟愣了片刻。
“朱砂有毒,我叫人打盆热水来。”叶谌低身将笔捡起来。
池帘没想到他竟屏退了丫鬟,自己挽袖揽起她肩头长发。
“少爷,这不合规矩……”侧着头的女子露出细白后颈,那捎着热气的手指轻轻擦过,她便微微一抖。
“礼数是做给他人看的。”向来克己复礼的郎君此时却低声笑了,扬手缓缓浇了一瓢热水,“这里只有你我。”
发间传来水的暖意,池帘闭上眼,心也好似微微一烫。
“聆玉,”叶谌轻声喊她名字,“这样可受得住?”
本清润的声音放得低沉轻缓,显出几分少见的暗昧不明。
她放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收紧了些,只轻轻“嗯”了一声。
洗罢他拿手巾替池帘绞干头发,屋内已昏暗下来,本就烧着炭火,又一室暖香,叫人昏昏欲睡。
待发梢不再滴水,叶谌转过身去寻梳篦。
梳妆台上的檀木梳早在他喊丫鬟的时候就被池帘藏在枕下。
“也不知放到哪里了,”她拢着发起身去点灯,“不如就用少爷送我的那件生辰礼吧,一直好好的放在屉子里呢。”
叶谌从镜台屉子里找出那个锦盒,却瞥见旁边另一个精致窄长的盒子。
那盒子有些没合紧,里头什么东西熠熠闪亮,他仔细一看,是个金簪。
叶谌从没见过她戴这样华美的簪子,她向来素俭,这般贵重不像她自己会买的,还妥当放在下屉……
他脑中登时冒出一个名字来。
叶谌手指轻颤了一下,眸如沉墨,霎时浮上一层郁色。
为何要带着那人所赠之物?为何与他送的放在一起?
为何……偏在情浓时。
“少爷?”
身后传来她如常轻柔的声音,那样浑然不觉、无辜得让人恨不得——
堵住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