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初。
天蒙蒙亮,徐家成年男子已下地。
麦子丰收在即,耽误不得。
家里只有女人孩子。
徐家规矩,女人们除了双枪时节,平时不下地。
有一个女人除外。
“大姐,妈几点走的?”五岁的胖丫揉着惺忪睡眼,摇摇晃晃走到井边,一把搂住徐招娣的脖子。
徐招娣正刷牙,看了眼所剩不多的牙膏,扭头道,“醒了?来洗脸”。
“四点,天刚亮妈和二叔三叔就走了,咋了?”
六月天气似火烧,早点去才能早点回。
没事—
胖丫摇摇头,就是做了个噩梦。
“走,大姐带你去吃饭。”给妹妹简单洗了把脸,徐招娣把她领到厨房。
人已到齐,二人找位置坐下。
苗翠花撇了姐妹俩一眼,心不在焉道,“开饭。”
一声令下,众人立刻开动。
不大的饭桌,泾渭分明。
摆在大房姊妹面前的是两盘素菜,加半篮子粗粮。
另一边虽不是山珍海味。
但主食是白面的馒头,除凉拌黄瓜,蒜泥茄子,每人还有一个鸡蛋。
鸡蛋平时按人头来,今天不知怎么剩一个。
胖丫嘴里吃着窝窝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鸡蛋留口水。小姑去她姥姥家了,这个鸡蛋她可不可以替她吃掉。
忍半天实在没忍不住,小娃趁奶奶转身舀粥功夫,悄悄伸出爪子。
“啪”—
苗翠花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一筷子敲她手背上,叱骂道,“馋死你算了。”
嘶-
胖丫捂着红肿的手指头,疼的哈气,眼睛却不忘盯着掉到地上的鸡蛋。
鸡蛋滚啊滚,到了桌子另一头。
二房的春喜麻利捡了起来。
我的—
胖丫委屈。
徐招娣放下手里筷子,拉过小妹的手。
“大姐,疼。”
“大姐给呼呼。”徐招娣低下头,垂眸掩住眼里的阴冷。
二丫不忿,小声嘀咕,“下手干嘛那么重。”不就一个鸡蛋,小妹吃怎么了?
奶奶太过分了。
除大房姐妹,其余人似乎对这一幕见怪不怪,眼皮子都没抬。
只有春喜按捺不住嘲讽道,“要我说奶奶还打轻了呢,鸡蛋也是你们大房能吃的?”
尤其胖丫。
她克死了大伯,奶奶最讨厌她了。
没点自知之明,活该挨打。
“凭啥你们能吃,就我们姊妹五个不能吃?”二丫恼道。
她不满很久了。
都姓徐,凭啥二房三房所有人每天都能吃一个鸡蛋,只有大房不能?
凭啥只有大房吃玉米面窝窝头,其余人吃白面馒头。
“你不是知道答案嘛?”春喜笑的十分夸张,“就凭你们大房全是丫头片子呗。”
还一生生五个,徐家就是被她们吃穷的。
胖丫那个饭桶。
她刚才没数错的话,她已经吃了4个窝窝头。
要白面的,不得吃10个?
饿死鬼投胎啊。
“你,你不是丫头?”二丫气得脸红脖子粗。
丫头怎么了?
她大姐学习成绩比家里三个男娃加起来都强。
“我是丫头,可我有弟弟啊,你有吗?奶奶说了,弟弟们是我带来的。”
春喜一脸傲然。春喜是她小名,她大名是徐盼娣。
因为盼来了弟弟,奶奶才允许她爸妈给她另外起了小名。
“名字这么有用,那我宣布,我以后叫徐克娣好了。”二丫嗤笑。
把你们全克死。
“你,你要克谁?奶奶,你看二丫。”春喜大声嚷嚷道。
克娣,克娣—
这是要克死她啊。
苗翠花怒不可遏,“吃饭还堵不上嘴?我看你们是不饿,那就别吃了。”
说完,示意老三媳妇马素芬把桌子收了。
她还没吃饱呢。
二丫扔下筷子气呼呼跑了。
不过想起奶奶刚才猪肝般的脸色,又挺开心。
气死你个重男轻女的老妖婆。
徐招娣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说话。
“大姐。”胖丫不安的往她身边靠了靠,她要是没去拿那个鸡蛋就好了。
害二姐没吃饱。
二丫三丫很快收拾完。
“大姐,你书包。”说是书包,不过是个棉布做的袋子。
徐招娣接过,谢过三妹。
转身弯腰摸了摸小妹的脑袋瓜,安慰道,“乖,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
是因为她们爹死的早,她们姊妹才在家里受尽欺凌?
是因为大房没有儿子她们没有弟弟?
可是—
妈妈不比任何男儿差,家里活丁点儿没少干。
凭啥她们姊妹这般待遇。
“走吧,要迟到了。”二丫催促。
徐招娣沉默片刻,扭头去了厨房。
柜子还没来得及上锁。
打开柜门,刚才被收走的竹篮赫然映入眼帘。
篮子里有她们姊妹没吃完的窝窝头,别人吃剩的几个白面馒头。
都是干净的。
“大丫,你别让我难做人。”马素芬似乎看出了她的企图,似笑非笑。
徐招娣没有理她,绕开马素芬,伸手将柜中篮子取下,转身走出厨房将里面的窝窝头和馒头分给院中等候的妹妹们。
身为长姐,她有让妹妹们吃饱穿暖的义务。
最小的四丫和胖丫各分到一个白面的,顿时眉开眼笑。
胖丫大口吃起来。
好甜啊,半点儿不拉嗓子。
不过—
“你们放学早点回来,有坏人来抓我。”胖丫咽下嘴里的馒头,认真叮嘱道。
“哈哈,抓你干啥?去给人洗衣服做饭?”二丫讥讽。
徐招娣也笑笑,“又做噩梦了?”小娃整天胡说八道。
三丫却皱起眉,不放心的摸了摸妹妹额头。
“周日带你和四丫去镇上卫生所看看。”她攒了两块,去趟卫生所的钱约莫够。
前两天小姐妹俩上山割猪草,不小心从半山腰滚了下来。
当时检查后无大碍。
三丫却有几分担心,万一小妹摔坏的是脑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