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松香疑惑的眼神中,晏亭梨只是低下头,将信纸折得平整。
她方才想说的是:我有点想娘亲了。
可她从未见过生母。
想到这里的晏亭梨才倏然醒悟,将未出口的话又咽下。
——
五日后,晏亭梨终于病愈。
皇后和晏景清都来看过,见她的确无碍了,这才解了对她的“禁足令”。
这几日皇帝倒是知晓她卧病在床的事,但并未来过棠梨宫,只是派人送了赏赐,以示关怀。
病中这段时日,晏亭梨同沈兰御之间也只通了那三回书信,之后晏亭梨便安静养病,直至御医终于肯说出“无恙”。
此日晨光熹明,清寒不退。
晏亭梨拥着裘衣到书室,踏入室中时,第一眼望见的不是沈兰御,而是悬挂起来的一副地图。
她微微一愣。
在香炉前的青年回过头,眉眼生出一点浅淡的温然。
他道:“殿下康安。”
晏亭梨抿出笑来,面上终于有了些气色。
“沈相安。这段时日天天都要喝药,好在沈相送来的蜜果味道很好,比宫中制的蜜饯还要更胜几分。”
沈兰御微微笑了一笑,“于殿下有助便够了。殿下这段时日养病劳累,今日只简单学些就好。”
他并没有要说一说那张地图的意思,晏亭梨便也没有问,只是叫他。
“沈相。”
沈兰御看过来。
听见她问道:“今日可以学画吗?”
少女山眉浅黛,眸流清江。
许是方才病愈,更清减几分,拥在裘衣下的肩身纤薄,玉脸生弱。
眼睛里却有几分期待。
沈兰御颔首,却答:“我并非从小便学书画琴棋,只是略通皮毛,不比大家。殿下见谅。”
晏亭梨当然不会,只是她也很好奇。
室中很是温暖,她穿得并不单薄,但病身初愈,眼下倒是觉得正正好。
她偏了下头,笑意挂唇。
“沈相虽说不是从小学起,但我总觉得你懂得很多东西,而且懂得不少。”
沈兰御垂下眼,将画纸展开。
说得平和。
“我小时候不过是识得字,写字也只是会写而已。
后来临了许多字帖,学大家笔法,日日写练,便也写得不算难看。”
“至于琴画,”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亦不算精通。我的琴艺,最开始是从乐坊里的一位乐师那里学得的。
画是城东的老画师教的。他擅画景,却并不擅绘人。
我学的东西,大都是到上京后,见识多了,才略有进益。但终究比不上大家。”
他眉波未动,只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晏亭梨听得微怔。
琴画都是文雅之事。
如世家子弟,自幼便会请名手大家教导,但这“名手大家”绝不能出自乐坊或是街头。
琴画虽雅,可世人会将人分三六九等。
晏亭梨原以为沈兰御什么都会一些,大抵是他上京拜元隐为师后才会的。
没想到是他向市井中人学得的。
晏亭梨并不觉得乐坊的乐师就低贱。
宫中乐师技艺精湛,却未必都能奏出俗市中风月。
只是文人都重“风骨“。
若是向市井中人求学,必会被看轻鄙夷。
沈兰御并不在意。
他只是道:“雅堂有阳春白雪,闹市亦有俗流之韵。贵贱之分,本就因人而异。”
晏亭梨看着他垂眼展卷的模样,却隐隐能从中窥见几分他的年少。
那时青衫临窗,心无绮绣,
只慕艳薄生的桃花,琳琅的春光。
墙隔却一小方天地,隔不却风月琴曲隐约。
他生于市井,所以不弃前尘,不厌出身。
晏亭梨虽知自己在宫中地位微妙,但实际上,她并未真正体味过市井的生活是何滋味。
收敛自制,不想出挑才是她真正不想习书博名的原因。
可就算她并未想过认真求学,但配为她师的,依然是天下富有盛名的鸿儒,学宫最清正的学士,年轻博学的一国之相。
就连元隐也教过皇子公主们。
教授琴棋书画的,也都是将一技之长磨练至极盛的名家。
她何曾真正体味过俗界声韵呢。
……“殿下。”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恍惚回神的晏亭梨懵懵地望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