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兵的脸黑了下来。
梁王谋事才成,一堆事等着他善后处理,是不会搭理这些的。
可晏亭梨的确还死不得。
最后,是由守军头领亲自带着晏亭梨去长宁宫的。
当然,也有一队守军紧紧看着,晏亭梨身上所有钗饰都被卸了下来。
晏亭梨看着他们防备的模样,居然有些想笑。
她忍住了笑意,却没忍住眼中的泪。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新君笼络异族人的谢礼。
却又忍不住庆幸。
也好在,她还能以这样的理由要挟几分。
从西宫到长宁宫,晏亭梨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内宫往前朝的方向,有一道宫门。
守宫门的小宫卫倒在叛军的血刀之下,圆睁的眼染了血浊。
那个小宫卫,她记得的。
他有些呆傻,反应总比别人慢一些。
但他值守时从未偷过懒,谢恩时会露出一个有些稚气的笑。
可他死在了宫门前,手中长刀上,溅的是自己的血。
......
御膳宫里最擅长做糕点的小丫头,笑起来有很可爱的酒窝。
她的师傅是御膳宫中待了二十年的掌事。
她曾说自己一定会变得像师傅一样厉害。
只是那一日,她伏在雨污里,神情永远凝固在惊恐的那一瞬间。
再也不能露出那个酒窝了。
......
内侍局那个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内侍安静地伏在深井边。
无声无息。
晏亭梨记得他每次来棠梨宫办差事,都总是笑盈盈的。
也记得他说过,他在宫外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家道中落后他净身入宫,他的未婚妻却留下了订婚书,要等他出宫完婚。
他说起他的未婚妻时,眸中盈满和煦的温柔。
他为内侍局总管张德全试过毒,险些死在那一杯茶上。
张德全发了善心,与了他善缘。
原本第二年开春,他就可以出宫了。
......
她走了一路,也见了一路的血和狼藉。
梁王并不打算杀尽整座大勤宫。
他说,归顺投降的宫人都能留一命,日后也能继续服侍新朝。
可一齐入宫的西戎军暴戾残忍,对自己的族人都未曾手软,更不在乎异族人。
他们知晓梁王根本不会让这些人继续伺候,留一命也只是不让自己的名声太残暴。
所以,他们还是挑着人杀了,杀得不多,梁王不会生气,自己也过了瘾。
那时晏亭梨在想什么,她好像想了许多,又什么都没想。
她拖着又沉又慢的步子,裙摆沾满尘土和血污,撑伞的手被飞雨落得湿透。
她褪去金钗华服,鬓发散乱地站在长宁宫前。
犹如色彩被岁月抹去,又被春秋覆上尘埃的偶人。
直到她推开长宁宫的门。
......
思绪纷飞如雪,晏亭梨在这一刻猛然想到,她记得自己死在和亲路上的大雪里,记得皇帝死于宫帷,记得晏景清被软禁宫中......
那这些宫人,这些侍卫,这些百姓呢。
君死臣乱,宫变人亡。
生在枝头的人一朝跌入尘土,自然痛不欲生。
可生来就在尘土里挣扎的人呢。
......
好似有利刃破开她蒙尘的神思,抹去她旧忆中的血色。
晏亭梨在长久的失神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哑干涩:“沈相。不食肉糜的人,过的日子是怎样的?”
琵琶声悠,夜色悄临。
寒风从窗中掠入,激起刺冷细密,是入骨的阴凉。
炭火燃出细碎声响,暖意却涌不入她的每一寸肌骨。
室中默然片刻。
沈兰御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在这样难言的安静中启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