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升空,化作星子,融散在浪般起伏的焰火金河。
皇城亮如昼,达旦不歇。
漫天火树梨花,嘈嘈声似雨,三人没敢玩太过,算着时间,见祭祖快结束,人也回来,吃两杯酒水取暖。
沈庭萧交给沈庭文和沈庭瞻的拜帖还未写完。
沈妙仪笑,自己取来笔,替二人向下写。
二伯生前许多故交,这份情,要以沈庭萧这个做儿子的名义向下续。
城池内外,尽被热闹淹没,除了直辖帝王、拱卫京师的二十六位与三大营,依旧默然伫立,轮转守值。
沈家热闹。
唯独秦府冷清。
周婉瞧着秦均行手背的伤,不知如何开口,只得不言。秦氏白日呕了口血,昏睡半日,刚见醒,谢真心坠着,坐在条桌一角,不言不语。
秦昭纵有出去热闹的心思,见此,终无言。
寂然饭毕。
周婉想到昨日被摔落在地的锦衣,心中难安,后悔不迭,碎玉珠子给袍子划出了痕,也在两人中间凿出了迹。
她想问问他的伤疼不疼,心疼不疼。
可她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秦均行转身看她。
周婉生起期冀,踟蹰欲上前,秦均行只垂睫,给她问安,“指挥使抽调儿子今夜宿值。”
周婉的心登时凉了下去。
他骗自己……
在除夕夜,阖家守岁时,骗他的母亲。
那指挥使与她娘家有旧,她早托人递过消息,又送去年礼,不求旁的,只让他在除夕夜放秦均行一马。
让他在家,陪陪自己。
她与秦均行,已近十年未曾在一起庆祝过新年。
指挥使已应了的。
视线尽头,秦均行退后三步,转身离开。
全身的力气尽被抽离,周婉失魂落魄,跌落在椅上。
常言不都道母子连心,可为何秦均行与她间的微弱情分,不增反减。
自己难不成,真生了个讨债孩子?
秦均行未曾骑马,而是披着大氅,独身而走,未去禁军方向,反向截然相反之地折去。
那是满大庆,人人避之不敌之地——
北镇抚司。
辞旧迎新的好日子。各家张灯结彩,灯火氤氲下,登高一看,好似倒悬星河。
京中只一处,依旧黯淡。
那是整个大庆人惊鬼怕之处,锦衣卫北镇抚司。
诏狱内里。
番子解了其人山上枷具,捆于刑柱。木柱粘腻,沾满了尚未凝的血。
不多时,惨嚎四起,周遭牢房之人闻声,泪盈于眼,涕泗横流,恨不得当场死去,免得再遭非人折磨。
萦在鼻尖的,尽是血肉腥气。
一迭的求饶之声,不到半个时辰,就弱了下来,变成细弱哀吟,绵长戚微。
不多时,脚步声响起。
泪忽停,靠近牢门之人抬眼望去,见是行刑番子,瞳孔紧缩,空气都仿佛凝住,他想求饶,却不敢,只得被人托向牢房。
刑房前站着一人,未着官服,只穿常服,长发在雪白的大氅上流泻而下,清艳交融。
他不知这人是谁,本能想要求饶,张嘴欲喊,身侧番子却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他“啊啊”的叫,极尽所能地想活下去。
那人闻声,果真转身,视线轻微淡远,神色冷淡,仿佛看的不是活人,而是死物。
番子脚步一顿,扯住手中之人,与其保持两步之距。
怕身上血污,脏了那人。
那人侧颜精致得与此地格格不入,声音轻描淡写,根本未将他放在心上,只盯着他道:“此批人不杀,五日一刑,直到吐口。”
番子应是。
手中之人惶恐哀鸣,胆裂魂飞,后背被扣着,人便匍匐在地,顾不得形象,膝行着要去拽那人的袍子。
间距不足盈尺,即将触摸到,被一黑缎皂靴踩住。
是身侧番子。
他抬头,对方轻扬半边眉眼,手在腰侧轻轻一动,但听长刀出鞘之声,冰冷道光恍映他脸,乍搭在其手腕处。
皮肉剜割之声,竟如裂纸。
尖叫绷断似的戛然而止,那人看着软垂无力的手,脸部痉挛,汗泪一齐,如雨挥下。
地上被溅一抔鲜血,粘腻腥臭。
段劭踩着他未断的另只手,慢慢离去,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颤动声,那人哀着发出喃喃痛呼。
宫中对江南两道的官员,不满到了极致。
每年的税银,都收不齐。
皇帝自己的人去,只能收上来六成。
若用内阁首辅一党之人,可收七成半。
段劭目光沉沉。
脑中过着无数官员的名字,最终定格在一处——
咸初十二年的巡盐御史,沈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