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此生能过院试,就算他父亲在天保佑了。
沈钦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沈庭萧找了个习武先生,没成想,沈庭萧在此道,是个天才。
学了不过一年,已远胜那些学了三四年的。
只是沈钦依旧要求他在族学待满八年,跟着老儒读完四书五经及诗词策论。不然出门在外,他都替自己死去的二弟觉得害臊。
先前的习武先生只是启蒙,沈钦另给他寻了个师父,是咸初六年的武举人,教武,亦教武学。
沈庭萧跪坐在三屏围子嵌理石罗汉床上,上置一榻几。
沈长宁轻轻坐在他旁侧,二人隔着榻几对视,沈长宁瞧出沈庭萧情绪不太高,问了嘴。
沈庭萧其实是因为沈长宁将要成婚。
他白日听到了,有人来问沈长宁的婚事,他姐姐要嫁人了。
一想到要与她分开,沈庭萧心底沉甸甸的。
沈庭萧无言。
沈长宁却懂了,笑在灯烛旁一闪即逝,不知道在安慰谁,“女子是不能不成亲的。”
沈庭萧知晓这个道理。
不成亲的女子,若非削发做姑子,就要赶到乡下庄子,由仆妇看管,此生不得认祖归宗,这尚算是宽柔做法。
有些姑娘宁死不嫁,还会被沉塘。
沈庭萧不吭声。
沈长宁知道他自己总有会想开的一天,笑了笑,“不说这些,姐姐今日来找你,是为了旁的事。”
沈庭萧收敛心绪,抬起头,认真听。
沈长宁问:“你习武,是想做什么呢?”
沈庭萧的死,是她上辈子的心结,死得那般惨烈,让她百般神伤。
沈庭萧:“自然是镇内攘外,安邦定国。”
烛火明媚。
他的眼亮的好似隐匿在重重水波中的剔透玛瑙。
沈长宁声音轻柔,带着自己没有察觉的叹息: “打仗是会死人的。”
“我不惧。”
“若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下呢?让你尸骨无存、万箭穿心!”沈长宁无法遏制地回想起传来的军报。
话像一笼帘帐,将沈庭萧从头笼罩至脚,他怔然。
他从未想过此问题。
老儒生素日粉饰的太平,被轻轻一问,倏得挑破,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那是朝堂上的同室操戈。
他沉默,复又言,字字句句,极是认真:“那便是我的命数,天要杀我,与战无尤。”
沈长宁呆住,好半晌,才稳住情绪。
可眼眶的酸涩,怎也压不住。上辈子,光是听他的死讯,就让她仿若死了一遍。她不敢想,他会有多疼、多绝望。这曾是她心上最痛苦的一个疤结,永远不得愈合,时刻鲜血淋漓。
但此刻,这样一个平淡的夜晚。
血肉开始生长,泛出痒痛。
沈长宁缓了又缓,不让情绪外泄,又嗔怨,恼他说话不知深浅,“小孩子懂什么命数,也不怕不经意间惹到了神佛,让你来日吃大苦。”
沈庭萧肘搭在榻几上,手撑着脸,朝沈长宁笑。
他不反驳了。
他听沈长宁的话。
沈长宁又问:“除了镇内攘外,安邦定国,你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沈庭萧想想:“我很喜欢古人的一句话,叫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如若不上战场,我想做个四海漂泊的侠客。”
他脸生向往,复接:“如果有机会,我很想像他那般活。”
他一点也不喜欢做官。
他此生,都无意于此道。他不懂,为什么因为父亲是文官,他就一定要为官做宰、科举兴楣。
夜深。
沈长宁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夹帐,微微出神。
山不见他,他自去见山,北历三秦、南极五岭,在山南山北、江东江西间一展胸怀,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夜风生凉,沈长宁不知何时,也入了梦乡。
碧霄阁的灯熄了。
凝春堂的灯燃着,打透楹窗。
许窈娘自从老夫人那回来后,心就一直静不下来,如被大手翻来覆去地倒翻般,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
沈鑫问她怎的。
许窈娘将老夫人的话吐出。
沈鑫如坠冰窖,悚然而问:“你不会应了吧!”
许窈娘长叹:“我哪敢呢,我不似老爷,眼界宽广,见的人多,经的事多。可我知晓,官家人不做亏本的买卖,李家既选长宁,而非宝婵,定有其出挑的地儿。”
沈鑫依然心有余悸,接过仆妇递来的茶水,止不住嘱托:“近两日,你少去母亲那,省得她又说这些没影的事,把你夹在中间。”
他又叹说:“也就是父亲不在。”
父亲在时,她母亲哪敢想什么说什么,行起事来,哪次不是百般思量。
-
次日,李家递了拜帖,言明将于腊月二十六上门拜访。
日升月落。
冬雪渐化。
二十六日早,沈长宁刚睡醒,就被梳妆嬷嬷拉起来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