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却拉着她向河畔走去,“他真的是个好苗子,不信我让我哥哥和你说。”
箫声不知何时已停,只余一尾残音,如轻风流水,拂过面颊。
她知道秦均行懂笛,却不知吹箫者何人,来到河畔,人欲问,抬眼却只瞧见秦均行一人,旁侧空空,只有些许被马蹄压弯的野草,延绵前行。
记忆至此消散,沈长宁睁眼。
远处,天已微亮。
沈庭萧睡得不安稳,不知何时,已隔着被,扑向她怀里。
沈长宁未动。
上辈子她嫁与闻钰后,沈庭萧并未离开秦家,反而一直长在秦均行身边。秦均行恨她,未放过姚家,亦未放过沈家,却饶过了她唯一的弟弟。只是沈庭萧,到底以最惨烈的方式死了。
沈长宁上辈子始终不懂,两军对垒,分明是定胜的局,秦均行为何偏要让沈庭萧一人领兵突袭。
八百骑兵,迎战对方三万大军。
她想要沈庭萧入土都做不到,带回来的只有他半截沾血的长枪。
她抱着枪,心痛欲死。
秦均行脸色苍白,站在那里僵若泥塑,无有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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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醒后,沈长宁起身洗漱。
沈庭萧用被蒙着头,装着未醒,直到沈长宁让兰嬷嬷端来早膳,才扭扭捏捏起来。
兰嬷嬷经过昨晚,已能憋住笑,维持着以往大家嬷嬷的做派,满面祥和,待和沈庭萧对视时,还生出一抹伤心,用帕子压压眼角。
沈庭萧瞬间想起昨晚兰嬷嬷用帕子掩住下半张脸的场景,目光登时定在粥上,怎么也不肯离开。
方慧饭后来瞧,也笑了两场,说道:“等你好些,我带你给老先生赔罪去。”
沈庭萧听沈长宁讲了老先生昨日情态,羞愧叠加,两颊生窘,原地打摆子几个来回,自己突跑回里间,还不让他们瞧。
方慧和兰嬷嬷道:“知道错就是好的,最少心里是知道天高地——”
下一刻,沈庭萧捧着一解了落锁的匣子出来,小心放在方慧身边,伸手打开。
方慧还以为又是弹弓类的。
年纪小,正是藏不住事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总是私下和她显摆。
没想到,里面满是银子,银锭大小不一,匣子边缘是自己穿成串的铜钱,有新有旧,瞧着就知攒了许多年。
方慧震惊。
哪来这么多银子?
沈庭萧不好意思道:“这些都是我平日里攒的,您拿些,帮我给老先生买方好墨,待我伤好了,亲自给他赔礼道歉去。”
现在不能去,伤在脸上,怕是要被耻笑。
方慧有意逗他:“这么多银子,那定要买以松烟为之的徽墨。研磨时便香彻肌骨,渣不留砚,墨色更是黑润有光,写后千年不褪。”
她想看沈庭萧是否舍得。
沈庭萧错愕呆住,紧咬下唇,看起来陷在两难之中,久久不定。
“怎么,你不愿意?”
“我——”沈庭萧开口便停,趴在罗汉床上,“我自然是愿意的,可姐姐要嫁人了,我私下听人说,女子的嫁妆便是女子的体面,少了要被人议论,我不想让姐姐遭人耻笑。你给我留些,我想给姐姐添妆。”
再硬心肠的人,此刻都要软下来。
何况方慧本就不是个心硬的人。
她爱怜极了。
晚些,她要和沈长宁讲讲。
想必她下次教训沈庭萧时,下手会轻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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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宁上午一直在方慧身旁。
府里姑娘未嫁人,几个少爷,也未成亲。
方慧的长子少亡,如今沈府里齿序最大的,是三房的长子,沈庭瞻,比方慧膝下的沈庭文大两个月。
既无儿媳,府中之事,少不得要大房、三房一一操忙。
三房只忙手中的生意就可。
方慧不同,她掌中馈,又是大夫人,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便让沈长宁和沈宝婵打下手。
沈宝婵比沈长宁小一岁,今年十四,本要和三房的沈妙仪出去瞧料子,骤然被叫来,不禁苦着脸。
方慧假装看不见。
沈长宁则自觉替方慧看起礼单。
上辈子,她送礼不少,收礼也不少,此道上颇为精通,但更主要的,是她也不爱看账本。
方慧对府内庶务尤为练达,这等事上向来不出错,沈长宁只替她向下写。
方慧瞧看几眼,笑问:“你怎学起我的字来?”
沈长宁柔声道:“好看。”
上辈子,她嫁给闻钰的次日,闻钰便被削爵圈禁。
二人囚禁,缺衣少炭。
入夜,闻钰睡得总是极浅,稍有动静便惊醒,沈长宁知道他在害怕,怕一睡再也醒过来。
皇后杀了娴贵妃的孩子,娴贵妃自然要他偿命。
沈长宁便靠在床角,让他躺在自己腿上,揽着他睡,轻轻哄他:“殿下睡吧,别怕。”
她在告诉闻钰,哪怕有人来,她也会挡在他身前,替他去死。
闻钰仿佛睡熟,没有言语,她却清晰觉察,有两行温热液体渗透单薄衣衫,敲打在肌肤。
她的字,被闻钰细细教了三年,放在一起,有时连身边伺候的人都分不清。
她不想再与闻钰有牵扯。
沈长宁写得慢,方慧也不催,眉眼间愈发异彩涟涟。
半炷香后,瞧着送礼单子,又惊又喜:“你有这本事,怎往日还藏着掖着!”
“最近才开的窍,这不马上来了。”沈长宁笑。
正说着,外头忽有人来。
仆妇打起帘子,起身瞧看,定了定神,回:“三夫人来了。”
方慧忽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