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宁睡不着。
同在想与李家的婚事。
上辈子,家里本要她和李家四郎定下,对方样貌、性子都不错,又有功名,是个秀才。
她隔着珠帘,遥遥瞧看过一眼,但见其举止有度、萧萧肃仪。
方慧问她,可否满意。
她点了点头。
她是个孤女,能嫁给对方,已然是大运道。且她受了沈家那么久的情,该还了。届时她有倚靠,沈庭文于朝堂上也有助力,可以反过来让她倚傍。
只天意弄人,婚事到底未成。
沈长宁微微出神。
求娶她的李家,时任礼部左侍郎。
过了年,内阁里的一位阁老将要致仕,宫中的意思,是由礼部尚书补缺,如此一来,空着的尚书位,便成了各家竞相争抢之物。现在里外皆传空缺要由如今的礼部左侍郎,既是李家顶上。
可李家是纯臣,虽然比较墙头草,左右逢源,但并未在皇子之争里站队。
当今皇帝心里最满意的储君人选,一直都是先太子,纵其生母早亡,依旧登基便封太子,亲自教养在身边。
先太子也未辜负皇帝期望。为人有胆有识、能文能武,朝野中威望素著。
只八年前,结党妄行,犯下谋逆大罪。
皇帝震怒。
太子被拘禁废黜,终自刎而亡。
皇帝对儿子都未流行,更不会留其党羽。各处刑房,都腻了厚厚一层血污,全是高官要员的血。
不过朝臣就像野草,只要给些水土,便一茬茬地长。
从龙之功太过惑人,随着其它皇子长大,朝堂再生波澜。
宁妃一党,与皇后一党,斗得你死我活。
二者如今皆对尚书之位虎视眈眈。
侍郎横跨两级,直升尚书,虽罕见,并非没有。但到底没有旁的竞争者稳妥。
李家此时向沈家问她的婚事,无非是想向宫里卖好,他是个清贵文臣,对结党营私之事不感兴趣。
求娶善待同僚孤女,是积德扬名的好事。
就算当不成尚书,也能日后在陛下和御史面前卖个好。
这桩婚事,对李家而言,实在稳赚不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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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暖如早春,万籁俱寂,只闻风卷雪拍窗的轻响。
沈长宁轻轻翻身。
前世,她和李家的婚事,到底未定下。
来年二月,李家牵连进一桩大案,李讯连贬六级,率家眷离了京,二人婚事不了了之。
后又有一人上门提亲。那人是肃毅侯府的世子,秦均行。
此人乃她之后的丈夫,闻钰的旧交,后党的重要权臣。
沈钦肩上担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前程,为人偏好藏锋守拙,谨小慎微,倒也被人道声清流纯臣。
但依着沈长宁来瞧,沈钦并非不喜权力之人,只依家中情境,做清流官,更稳妥。
他又非进士出身,六品已是极限,投靠那些党羽,也不得重用,还有来日事败的风险,不若置身事外。
父亲沈轶功,与弟弟沈锡,皆死在任上,沈家于国有功,顶好的声名在,人又不出挑,也没人想着为难。反倒偏爱结交。
沈钦心底是喜攀高枝的,但要高枝主动来找他,他要脸,怕被别人说。
秦均行的母亲周夫人来时,沈钦喜不自禁。
沈长宁也顺从地应了。
那人待她不错,周夫人也疼她,只天意弄人,又或许是她命不好。
两家将定下时,出了件大事。
皇后犯下大错,她杀了皇帝最爱的幼子,后又自戕于坤宁宫。
皇帝震怒。
当一个帝王恨一个人时,与其有关联的东西,便都成了错。
皇帝盯着闻钰,恨意沉沉。
他遏制不住迁怒的心。
可闻钰到底是他的骨血,又非皇后亲生,只养在她膝下。
皇帝那时,想到秦均行。
他下旨,将沈长宁许给了闻钰。
这是他对闻钰,罪恶意的报复。
秦均行此人,性子锋利桀骜,心如利刃,唯求巅峰。情上又爱恨浓烈、恩怨分明。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少时好友,如何不心生嫌隙?
……
满室流动的,只有条几上,鎏金小铜炉里袅袅飘出的香。
沈长宁想着事情,了无睡意。
小时,她总是对沈庭萧过于严厉,这次,她想做一个慈爱的姐姐。
上辈子他怕是怨自己总对他过于苛刻,不然怎么死后,一次也不肯到她梦里来。
四更过,天未亮。
床里的人只觉头晕眼花,混沌睁眼,可头太晕,刚抬起身子,就倒了下去。
几次过后,人彻底被魇住。
明明清醒着,却无法动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得尝试动一动。
浅睡着的沈长宁忽被人踹了脚。
她缓缓睁眼。
下一刻,又挨了脚。
沈长宁起身看他,迟疑:“沈庭萧?”
怎的了?
她碰了碰他。
手指还没触到,指尖就被打了回去。
十指连心,沈长宁感受着痛感。
一息后,随着清脆响声落下,一道嚎叫紧随着响起,“啊?——啊!!”
沈庭萧睁眼,瞧见了沈长宁,感受着脑袋上的疼痛,迟疑摸了摸,疼得嘶嘶嘶。
族学的事,他还未想起来,以为是沈长宁下的手,不由委屈:“你前日不是说过,今后再也不打我了吗?你这下手也太狠了。”
眼前阵阵发晕。
沈庭萧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如果此刻他是清醒的,他一定会自己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不让自己说出心里话。
只是,他并不清醒。
沈庭萧晕乎乎地扶着脑袋,说出倒反天罡之言:“沈长宁,你敢打我,我要让大理寺抓你去判刑!”
“?”沈长宁:“……你说什么?”
“给你送进去判刑。”
沈长宁气笑了。
谁给你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