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品官,那是想都不要想。
正因为知道其中艰难,她才更不愿儿子走父亲的老路。
她的夫君尚能靠着祖辈余荫过活,得个体面。
她儿子呢?
谁来给他儿子体面?
他儿子的路,只能自己走。
方慧心底沉沉。
-
酉正三刻,沈钦下值归家。
方慧接其入门,替他宽衣,伺候着他用饭。
沈家儿郎,模样都不错,沈钦年过四十,依旧儒雅有致。
夫妻感情很是和睦。
沈钦并无妾氏,只一个通房,也不常去。
去年,通房得了急病去了,她给人葬了,又给对方家里拿了五十两银子,当作抚恤。
如今沈钦身边,只她一人。
两人成亲二十余年,给沈家添了两子一女,头生的哥儿,是沈家的嫡长孙,只没留住,让她好一阵神伤。
老夫人尚在,不得分家,几房儿女都放在一起排序。
她的文哥儿,名唤沈庭文,齿序第三。姑娘沈宝婵,齿序第五。
沈长宁齿序第四,是府里的四姑娘。
沈庭萧最小,排第七。
方慧提着,今年祭祀,一定要大办,风风光光的,叫列祖列宗保佑,让她的文哥儿高中。
沈钦放下筷子,指着她,笑。
方慧恼。
笑什么!
她是母亲,活着不就是为了儿女,难不成这般年纪,还谈和沈钦的感情?
她不愿理他,准备让婢女伺候自己梳洗,刚起身,想起事情,又腾地,坐了回去,嘱托:“箫哥儿今日伤了,你得了空去瞧瞧。”
沈钦筷子微微一顿,没接话,而是正色问:“四姑娘也在?”
“应在。”方慧见他神色,心里没底,以为出了什么事,“怎的了?”
“今日有人私下向我打探她的婚事。”
“啊?”方慧来了趣,“谁家?”
大庆女子到了十六,便要议亲,有当年嫁的,也有次年嫁的。
沈长宁今年十五,过了年,便十六,到了言说亲事的时候。
她本还留意着。
但想着沈长宁失了恃怙,翻看几家,总定不下主意,怕对方门第太高,看不上沈长宁,又怕门第太低,嫁过去吃苦。
她还想着,过了年和沈钦商量一番,没想到,这就有了信。
沈钦接过仆妇递来的擦手帕子:“李家。”
方慧脑子里顿过了几个五六品且姓李的人家,眼睛放亮,问是哪一个。
那几家,还都不错!
沈钦起身,等方慧禁不住好奇,身子凑过来,才笑言:“不告诉你。”
方慧反应半晌,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没好气地让他快些走,可别在她房里碍她的眼。
他不说,她也不问了!到时候让他这个一家之主和人家过三媒六聘的礼,丢死他的人!
真是没天理了!
倒反天罡!
方慧坐了半晌,又实在忍不住心中好气。
到底是哪个李家?
若是姓李的那位老翰林——
方慧的心微微热了起来。
她去熏笼架上取来外衫,头向外一探,不见沈钦身影,忙让仆妇提了灯笼,去瞧瞧。
她做伯母的,关心下侄女怎的了!
方慧快步走,生怕去晚了,听不见重要之事。
-
碧霄阁。
屋外雪渐停,不闻簌簌声。
仆妇来报:“大爷来了,请姑娘去。”
“伯父。”沈长宁入前厅,冲坐在上首位置的男人唤了声,接着福礼。
男人闻声放下刚拿起翻了两页的杂书,抬头看来,露出一张儒雅俊秀的脸来,笑着点了点头。
手中书,写的都是些戏文,想也知道,是沈庭萧白日里看的。
“你坐。”沈钦温言。
沈长宁坐于他左侧下首位置。
沈钦问:“你近来可回姚家?”
沈长宁母亲姓姚,姚家,正是她外祖父家。不过外祖父并不在京中任职,如今在京中的,是她的舅舅姚振卿,人在礼部祠祭清吏司任郎中。
可回姚家——
沈长宁一哂,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若是货真价实的十五岁沈长宁,此刻定能回答出来,可她不是,她内里的芯子,已在人看不见的暗处,添了十年。她实在回想不起来,十年前的自己最近有没有去看望过舅舅。
正斟酌着要不要接话,门忽被推开。
方慧推门,瞧见沈钦,并不搭理,而是含笑来至沈长宁身边,面不改色地道:“我实在放心不下你,特来瞧瞧。”
说完,左右望一望,热切问:“你们刚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