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晴有些放心不下,问张翠:“你不是也信她,不帮她?”
“哎呀。”张翠一拍大腿,“信是一回事,熟人又是另一回事。我是信她,但要是我老娘复活了我也要跟她对着干。”
“你的信仰还挺流动。”林暮晴朝江蓠招招手,江蓠从电视机前起身,自然地牵住林暮晴,准备离开。
张翠扶着门框叮嘱:“你们要走快些走啊,再拖几天麻烦就大了。”
林暮晴回头问张翠:“你不走吗?”
张翠哎了一声,面上犹豫:“我……我还没想好呢,可能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林暮晴不多言,和江蓠一起大步离去。
张翠预料得没错,镇子上第二天就开始暗流涌动。拿狗血的人从一个老头,汇集成了几个中年秃头男和老太,派出所出警驱赶过一次,但人家没有泼也没有随处倒,警察拿他们也没办法。
这只是表象。
里层的压力已经渗入到学校里,李梦安的同学已经开始往她书包里放大蒜,不好说到底是谁指使的。
跟踪林暮晴、想要抓到李芝的人越来越多。林暮晴甚至直接听到有人议论:“要不把那傻子一起抓了,打一顿就问出来了。”旁边的妇女急忙劝:“不行啊,犯法啊犯法,我们再等等。”
恶意像是小朋友玩的水宝宝,巫姑婆只是倒了那一杯水,水宝宝就自行吸收膨胀,漫出水缸,漫上街道,吞噬着干净的土地。
不能再等了,林暮晴已经做好了准备。
祈运中学终于考完试的那一天,家长等在门口接那些兴高采烈的小孩,喧闹得好像一个正常的、值得庆祝的喜庆日子。
李梦安没走校门,她一考完试,麻利地收好纸笔,立刻从围栏上翻了出去。
对她而言,真正的考试才现在开始。
一路小跑到雨清河的桥墩子下,李芝江蓠和林暮晴已经背好包等着了,四人没有停留,前往镇上的客运站。
路上李梦安还跟李芝交代:“老师说学籍证明和毕业证都可以在网上下载。”
李芝没忍住眼睛一酸,紧紧抓着李梦安的手,最后只从喉咙里挤出个好字。
林暮晴在离客运站一条街远的地方,猛地拉住了李芝的衣袖。
“不行,有人在等着了。”
计划出了岔子,她们的车票买早了,汽车站的工作人员泄露了她们的车次。逐渐推行的实名购票如今成了弊端,不能指望已经这两天滑入癫狂的小镇,还有人能保持职业操守。
林暮晴透过人群看到了巫姑婆等在那里,老人一脸严肃,不看身边的人,秉持着“势必要将异端”捉拿归案的决心,遥遥站在人群之中。林暮晴,原本是要跟她站在一边的。
现在,她站在了对立面。
林暮晴冷静调转脚步:“镇外肯定也有人守着,回雨清河,今晚我们摸黑赶去隔壁镇,坐最早一班汽车。”
清晨再出发,车票要现买,掩人耳目,上车就走。
庆幸的是,林暮晴已经预料过这种情况,早早做了准备。如果这个法子不行,她还有别的方案。总有一条路,能像她的代码一样跑通。
小镇通往山外的主干道果然有人在守路,不走主干道就得翻山。
林暮晴不知道巫姑婆怎么能驱动这么多人,可能信仰的力量本就强大,也可能是人们心中的害怕驱使他们加入这场围猎。
自古以来也不少见了,无论是哪一种,都荒谬至极。
她能等。
等到深夜,主干道上的人少了一半,就只剩两个人值班。
再等。
等到值班的人也昏昏沉沉,在小马扎上打起了瞌睡。
林暮晴踩着凌晨五点的黑暗,带着身后跟着的三个人,踩上了农田的田埂,成功摸到镇子两公里远的地方。
不知道是巫姑婆算出了她们的行踪,还是路上有人装了监控。小镇里突然亮起许多手电光,人声鼎沸吵吵闹闹,有车,有人,从小镇里冲出来,光线连成一条线,划破了长夜。
林暮晴想起乱葬岗上插着的白帆,也是这样在风中飘出弯折的曲线,她们是那恶鬼,白帆是镇压的法器,从她们头顶,从她们身后,倾轧下来,要将她们关进地狱,不得超生。
李芝面色惨白,喃喃自语:“怎么就这样了?”
林暮晴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她直接将江蓠背起,跟李梦安交代:“跑,要是车子追上来,我们就分开跑,我往大路走引开别人,你们走小路,李梦安,保护好你妈妈。”
李梦安听着林暮晴像是在交代遗言,她看过武侠剧,武侠剧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情节,被人追杀到绝路,一路人要分成两路人,通常分开了,就会死一个。
李梦安被吓坏了,她恍然间成为了剧中人,感受到的却不是侠情万丈,而是恐惧。她不怕鬼,此刻真正害怕的是人。
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李梦安害怕得脚在发抖,可仍旧记得抽出时间答应林暮晴的话,她牵着李芝的手,腾出另一只手抹泪,像是突然间被迫长大了好几岁。她哽咽:“好,我会保护好我的妈妈。”
小轿车开着闪光灯,按着喇叭追上来了。
林暮晴把手机交给背上的江蓠:“给秦陆打电话!”
秦陆很快接通电话,气喘吁吁,她说:“不要停下来,我们在后边了,抓聚众闹事的!”
果然,车灯全被拦在一公里远的地方,警车的鸣笛盖过了人声。
车子的突突声却没有停,声音越追越近,后方的黑暗里全是发动机的声音。
江蓠忍不住回头看,看到黑暗里冲出一道手电光线,微弱的光线后面有一个黑影。刚准备分开逃跑的李梦安吓得失声尖叫:“她们追上来了!”
“林暮晴!”车子在她们身后一个急刹,林暮晴一怔,回头一望发现是秦陆。
她从一辆红色电动三轮车上下来,戴上警帽转身就往镇子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要去执行公务了,林暮晴,开这个,跑,不要回来了!”
不要回来了,喊得特别大声,像一句祝福,一句咒语。
昏暗的车上又下来一个人,把带着的蓝白口袋往车里一放,跨上了三轮车的驾驶座。张翠发动了马达,冲路上的人喊:“愣着干什么?快上车啊!”
一辆破旧的红色三轮车载着五个人,借着微弱的手电光,在凌晨五点的柏油路上狂奔。
像乡村版末路狂花。
不同的是,有人在后面断后,有人在前面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