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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晴单手揣在口袋里，指尖描摹着铜镜的轮廓，她观察着母女两人的神态动作，恍惚间觉得碰上巫姑婆那一趟只是个梦，一个脱离了现实的玄学梦。

现在，她走回镇上，又坠回了现实之中，看身边的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常，为一杯奶茶而欣喜落泪。

死而复生的人，好像真的和普通人没有不同。

“李梦安，你待会儿去哪儿玩？”林暮晴望一望天色，还早，她能抽出时间和李梦安聊一聊。

“我想带小江江去溜冰场看别人滑冰。”李梦安朗声回应：“溜冰场上面有个露台，可以上去，没人管的。”

“别去了，昨天还有人在溜冰场打架，不安全。”李芝拢了手中的袋子：“要不你俩去家里看电视吧，林暮晴也来，今晚在我们家吃饭。”

李芝没有清明那些讲究，就当个普通的日子在过。

“行，那就麻烦阿姨了。”林暮晴也不客气。

第二次进李芝家里，大家都变得和和气气，两个女孩子真的成了朋友。

李梦安又从柜子里掏出几本教科书，塞到江蓠的塑料袋中：“都很新，送你了。”

“你好意思说新。”李芝将买的菜放在桌子上，忍不住出言训她，“课不好好上，你要是像江蓠这么爱看书就好了。”

“我学不会，你厉害你来教我做作业啊。”李梦安吐吐舌头，拉着江蓠去客厅看电视。

林暮晴帮着搭把手，李芝突然问她：“江蓠以后怎么办？”

林暮晴愣了一下，一瞬间想到自己做完任务就要走的事情，没反应过来。

“你看，她还年轻，以后不上学了吗？不上学不行，找不到好工作，人生的上限就定死在那里，多不好。女孩子要多上学才好，读了书，懂得多了，才不会被人欺负拿捏。”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像在说她自己，李芝高中学历，那个年代的高中属实难得，但是放在当下狗屁不是，她离开祈运镇后辗转去了许多城市，在昏天暗地的制衣厂做过流水工，也在光鲜亮丽的写字楼做过保洁，身边的年轻女孩她见了许多，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小镇上的女孩子，要更加用力读书，不然就会困死在这里。

“哦，这事儿。要上学，我会想办法。”林暮晴把菜放进冰箱，关门的那一瞬又想到巫姑婆说，死而复生的人只有十年寿命。她回过身，问李芝：“李阿姨，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李芝的奶茶还没喝完，她珍重地放在桌子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我啊，等去了城里，想正儿八经学门技术。”

“学什么呢？”

李芝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一把年纪了再说这些实在有些丢人，但想到今天都破格买了奶茶了，和人谈谈心也不算什么，她把期望说出了口：“想学英语，去做外贸，我以前在外贸公司做保洁，楼里那些人可厉害，说着叽里呱啦的话就把生意做了，那些年轻人喜欢跟我聊天，她们说这几年正赶上风口，生意好做，要是我有那个本事，我也去赚钱。”

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奶茶：“但是能不能学会不好说，你看我都四五十了，要学也是自己学，没有人教，就算学会了也不好说能不能做成生意。但总觉得，会点东西人就有了底气，见了世面人就有了自信，我们楼里那些女孩子，飞国外出差，一个人都不带怕的。”

她说到自己的见闻，整个人都活跃起来：“我就不行，我想都没想过出国这件事。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总想说去看海，多么神奇，海洋把世界联系起来，你只要顺着海就能达到任何一块陆地，现在我看到了海洋，但是我没有工具可以用……”

李芝突然止住话头，意识到自己年轻时候的毛病又犯了，总爱讲些镇上人听不懂的话，文绉绉。林暮晴也没有出过镇子，她同这个年轻人讲这些做什么，要是被镇上人听到，又该嘲笑她不自量力，说她神经，把她从半空中拉回到地面上，和镇上所有人一样。

李芝干咳了两声，赶紧转移话题，这才转到李梦安身上。“小梦就转去城里上高中，书还要继续读，你昨天跟我说她喜欢画画，我就和她聊了一下，她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听到我支持她去画画就笑了一晚上，她要学艺术的话，要花一大笔钱，所以我得努力赚钱，等她成年了想过怎样的生活随她去，总之，怎样都好，这镇子不想再回来了。”

林暮晴安静地听着，时常点头，她不像镇上的人那样露出或惊讶或轻蔑的神情，只是认真地听着每一个字，口袋里的镜子仿佛变得沉甸甸。

李芝回过神来，感激林暮晴没有出言打击，她拿了菜进厨房：“说这些干什么，算了，你去坐着玩吧，我做好饭再叫你们，不用帮手。”

“好。”林暮晴走了两步，又回头跟李芝说：“我们下楼散散步，待会儿回来。”

“啊？那行吧，别跑远了，待会我在阳台上喊你。”李芝探出头叮嘱。

林暮晴打开门，叫上不明所以的李梦安说有事要聊，江蓠一看，起身一起跟了上来。

楼道里依旧阴沉，三人前后脚走了出去，沿着楼下的小巷子散步。

“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啊林姐姐。”李梦安故意拉长了音，仰着头，双手插兜，拿鼻孔看路。

林暮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双手放进口袋，随意开口：“你知道你妈妈已经死了，对吧？”

李梦安张着嘴，气息一进一出，像渴水的鱼。

她有点宕机，浑身像过电一样酥麻，而面前的林暮晴，就是导电的祸端。她就知道，林暮晴不是什么普通人。

她将双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抱在胸前做出防御的姿态，像被冤枉偷东西那一次一样。但是仰着的头却低了下去。天气转晴，从夹缝中钻进来的夕阳将她们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梦安始终看着林暮晴的影子。过了好片刻，才开口回应。

“因为你也是鬼魅，才认出我妈妈的，对吗？”

“你知道魅？”

“知道啊。”李梦安深吸一口气，脸上挂着无所谓的表情，“而且我还知道，你也是魅，你上次来我家吃饭，我就知道你不是正常的人。”她跨了一步，踩在林暮晴的影子上，“那天晚上拉你的时候，你都已经凉透了，手指僵硬，和我妈妈那时候一样。啊差点忘了，我爹走的时候也跟块石头似的。你看，我都见过三个死人了，分辨得出来。”

这次轮到林暮晴深呼吸：“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李梦安问，“她是我的妈妈，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她都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