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面试很成功，李芝的推荐起了很大作用，镇上的人际就是如此，熟人好办事的法则在城里行不通，但在小镇上就是铁律。超市的主管见林暮晴口齿清晰，眼神清明，觉得林暮晴的病应该是好透了，没费什么口舌，就给了她这份做苦力的工作。

镇上的痴儿有工作了！

这又成为了张翠口中传遍阿姨圈的八卦。温水煮青蛙一般，所有人都慢慢接受了痴儿不痴的事实。

林暮晴的工资日结，拿了钱第一件事是买肉蛋奶，给江蓠补身体。在超市帮工的好处，就是能低价买到很多处理商品，对有钱人来说寒碜，对林暮晴和江蓠来说，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省出来的钱，就用来给江蓠买衣服。

林暮晴自己是无所谓的，做劳力不需要穿太好的衣服，不然也会磨破。她搬的东西是新进的米面油、包装食品，有时候也会帮忙搬运屠宰场运来的猪肉，很重，穿体面衣服太浪费。

但江蓠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林暮晴亏待了自己，厚待了她。

小小的脑袋装满了心思，心思落成种子，生出枝桠，包裹了她的心脏，使她看着林暮晴的背影学着坚韧，同时也生长出青春期的愁绪。

林暮晴工作的时候，江蓠就坐在超市后门的停车场看她，水灵灵的一双眼睛始终没有错开过视线。要是见着林暮晴热了，就拿着毛巾给她擦汗，见着林暮晴渴了，就送水，乖巧得让搬运工和运货司机都心生怜爱。

“诶你姐妹俩关系真好。”

在林暮晴的纠正下，所有人都知晓她俩成了姐妹，姐妹情深，是分不开的嘞。

李芝在超市做导购员，工作不算复杂，整理仓库和货架，将快过期的食品放到最前面售卖，或是引导顾客找东西，有入驻商家找她推销白酒，卖出去还可以多拿一份提成。

林暮晴从后门搬东西去仓库时，时常遇见李芝，不忙的时候，两人就会聊上两句。

聊不出个所以然，李芝行为举止再正常不过，上班下班，做饭或是辅导孩子功课，看不出异常。唯一不寻常的是，林暮晴发现李芝的记忆力似乎不太好，再聊起痴儿出意外当天的细节，她也模模糊糊说不清楚了。

平淡的日子往前走，时间很快过去一周。

李梦安放学来找江蓠玩的时候，林暮晴会去张翠的店里等她，两个女孩子就在店前面的台阶上分一块鸡蛋饼，或是一杯珍珠奶茶，然后听李梦安兴致高昂地讲学校里的事。

哪个老师上课时假发掉了，哪个老师穿了不同颜色的袜子，哪两个班级因为包干区的卫生起了冲突，尽是些小事，从李梦安嘴里讲出来，就会变得生动有趣，浮夸得像一场喜剧电影。

江蓠听得津津有味。

林暮晴没有参与这样的对话，闲着的时候，她会和张翠闲聊两句，听听镇上的奇人异事，暗自记在心里，有时候会挑些锤子钉子和合金板，打算给自己落脚的土屋改造个置物架，用来存放衣服和生活用品。

张翠收下五十块整币，从木抽屉里找出一些零碎的一元，递给林暮晴。她絮絮叨叨：“后天我不开店啊，正清明要去上坟，你们别往这儿跑，对了，你不去看看你林奶奶啊？”

“嗯？”林暮晴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秀盈啊，养你的那个老人家，既然你病好了，去看看人家，也不枉她照顾你几个年头。”

林暮晴明白过来，张翠是在暗示后辈去烧烧纸，林暮晴思考片刻，老人收养了痴儿几个年头，于情于理她都应当去看看，就当是为痴儿尽一份心意。镇里的人信鬼神往生，林暮晴便入乡随俗。

“去的，只是我不知道她的墓在哪里。”

林奶奶有后代，老人去世后，城里的大儿子回来操办了丧事，当时痴儿不过十岁，葬礼上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更别说老人安葬的地点了。她只记得，林家的人并不待见她。

张翠双手一拍：“这你问我嘛，我知道啊，咱们镇的人都扎堆埋的，一个山头图个热闹。要不清明你跟着我，一起去上坟？”

“也行。”林暮晴收起钉子，用塑料袋装着，问：“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不用不用，你可别去镇上买纸钱，不顶用。”张翠从柜子前面转出来：“到时候跟我去巫姑婆那儿买，买些黄纸冥币就可以了，巫姑婆家的东西灵一些。”

这还分灵不灵？林暮晴对这些没有概念，前世都是家人操办清明祭山的东西，她跟着便是。如果她复活不成功，该收纸钱的就是她了。

张翠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差点忘了，你们超市清明节不放假噢？”

“不放。”林暮晴回答，“不过我可以请半天假。”

“那行，那就后天早上来找我。”

讨论过这事儿之后，第二日上班，林暮晴便总能听到清明扫墓的话题，不知道是时节将近还是视网膜效应，突然间围绕的都是祭祖的事情。林暮晴不多理会，拉着装货的推车走进了包装食品仓库。

仓库摆了四五排大铁架，垒满纸箱，把天花板的灯光挡得严实，空气中飘着一股纸皮的闷味儿。

一个导购员熟练地站在合金梯子上，去够最顶上盼盼小面包的大纸箱子。

林暮晴站在铁架的另一边，箱子挡了视线，除了知晓有人在动，身形面容都是看不清的。

“你去拜山吗？”那头的人突然出声询问。

林暮晴顿了一下，疑惑是不是在问自己，她刚要答，就听到另一个人接了话。

“不去啊，族谱上都没我的名字，去拜了干嘛，许了愿老祖宗都不知道我是谁。说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往上隔三代名字听都没听过。”

是一个年轻女孩抱怨的声音，林暮晴弯下腰透过缝隙一瞧，发现穿着黄色工服的女导购员往纸箱上一躺：“不如上班，节假日双倍工资呢。”

听声音像是两个小年轻在对话。

仓库的监控只装在进出口，有些员工累了会到仓库最里面偷懒休息，主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情。这还是从李芝那里得知的。

“那早知道找你替班了，我找了李芝，明天的提成也得分给她，不给她还会找我要。”在干活的人说。

“李芝不去拜山啊？”年轻女孩坐起来有些惊讶，“她家不是出了事儿么？我半个月前瞧见她女儿披麻戴孝的，不是家里亲人过世？”

“什么啊。”抱着盼盼小面包的人笑起来，“你年纪轻轻脑子却不行了，李芝的前夫都死了大半年了，怎么就半个月前披麻戴孝了？”

“啊？不是吗？”年轻女孩疑惑起来，“是我看错了？会不会是奶奶外婆什么的。”

“肯定是你看错了，她家里的老人早就没了，女儿没人带，不然李芝也不会回来这镇里。”

“那李芝之前请假那么久，我以为……”年轻女孩噌地站起来，一不小心撞到了铁架子上，痛得她一哆嗦，“嘶，我可能也出现幻觉了。”

“你在哪儿看到的？”

“镇外啊，我那几天不是一时兴起，运动减肥嘛，就绕着雨清河跑步，早上六七点的样子，在通往坟山那条路上看到了送葬队，走前头的就是李芝的女儿啊，怕犯忌讳我就没把这事到处说。妈呀，我不会见着鬼了吧！”

女孩儿逐渐压低的音调引得一阵心悸，昏暗的仓库带起一股阴风，光线变得更暗了。

“呸呸呸，就是你看错了，你减肥减出毛病了。”抱着箱子的人连声喊着，三步并作一步跳下梯子，飞奔出了仓库。

“喂！”年轻女孩也跟着起身跑了出去。“你可别出去乱说，得罪人。”

偌大的仓库转眼间就只剩下一个人，林暮晴缓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站了一会儿，抬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