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日一日地教导着天阙,一日一日培养与天阙的感情。本意是打算操控这个木木呆呆的人偶为她杀人,可不知不觉,胡芹白已经被自己付出的情感困住。
或许,胡芹白就像是一个失去了幼崽的年老雌性,把那个孩子当做幼崽安慰自己的同时,也忍不住将孩子等同为了幼崽。
何况那个孩子,是个与她小姐长得有些相似,天真懵懂无知无觉的白纸。于是在这样的相处之中,另一种怨恨愤怒与从前的懊悔自责叠加了。
大概是一种“朝洵辜负害死了她的小姐,还如此残忍对待小姐孩子”的恨意滋生。天阙已经成为了被失去幼崽的母兽,庇护在柔软肚皮下的孩子。
而意识到自己对天阙越来越心软,教导天阙又毫无进展的嬷嬷,有段时间就会变得疯癫。
一时斥责天阙:“为什么你会活下来,为什么不是我的小姐活着?”“你不应该出生的,你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用天阙反应,嬷嬷又抱着他怨恨自己,痛哭流涕。“你只是个孩子啊,你什么都不懂,我怎么可以怪你呢?明明都是我的错……”
嬷嬷开始时要利用天阙靠近朝洵,于是一遍一遍地教着天阙学会“父亲”这个词汇。可天阙就只会看着嬷嬷,如何也学不会这两个字。
快两年啊,已经不是成千上万变地教,已经说不清楚次数。天阙没有学会叫“父亲”,嬷嬷把几辈子叫父亲的次数都用完了也没戏。
那时嬷嬷教着天阙,常常陷入崩溃。“你为什么这么笨!明明小姐和那狗贼都是聪明人,你为什么两个字都学不会说?”
“你是在故意耍我吧!”
天阙听不懂,天阙只是沉默,永远安静地看着她。
嬷嬷发泄完又颓丧地抱着天阙,她一开始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而这和天阙毫无关系,天阙能有什么错呢?天阙什么也不懂。
天阙的出生确实错误,可天阙无辜至极。
天阙是聪明的。被蜜蜂蛰过一次就明白虫子会伤人,天阙从那以后就会观察虫子,记住哪些会伤人,哪些有毒。被忽略过一次就明白要吸引人注意,需要呆在敞亮的地方,隐蔽的地方会被人无视。吃叶子腹痛一次,也可以学会从许多叶子里分清楚哪些可以吃哪些不可以。
天阙很聪明,但天阙的聪明绝不会体现在说话上。他甚至比不上一些哑人,能发出“啊啊啊”的怪声。
嬷嬷第一次听到天阙说话,已经是照顾天阙的第二年,天阙他都五岁了。
朝洵宣布将这个小院子隔绝,除了每日的一餐饭,任何东西都不能送来。而嬷嬷在来到这个院子之前,还可以在朝府享堪比夫人的待遇,衣食无忧吃喝不愁。
当嬷嬷搬进这个院子之后,也就只有每天一顿饭的待遇,并且这一顿饭必然是不管饱的,必然是吃剩喝剩后才端来,堪比潲水。
为了吃饱穿暖,为了能够养育天阙,为了能够复仇。嬷嬷日夜不停地赚钱,她绣花编箩、洗衣抄书、默写道文佛经……
胡芹白身体不大好。她身体早在生育几个儿女后逐渐变差,后来又向朝盛忏悔长年跪拜守斋堂。如今,嬷嬷又日日夜夜地去熬去赚钱去受苦,她身体早就撑不住,逐渐崩坏了。
当胡芹白发觉自己眼睛慢慢看不见的时候,心里的绝望与痛苦无法概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雷雨夜,嬷嬷在院子里跪着,她淋着雨,嚎啕大哭着忏悔,想要结束她自己的生命。
可天阙努力地拉着嬷嬷,想要把嬷嬷拉回屋子。为什么要在雨里淋?会生病的,生病很难受很难受。
可是五岁多的孩子拉不动一个成年的大人,哪怕嬷嬷已经老去,身体干瘦无肉。
天阙的焦急迫使他有强烈开口的欲望,天阙抱着这个照顾他的女人,发出了在雷雨之中并不响亮,但足够让人听得见的一点声音。“嬷嬷!”
第一道声音出口后,第二道声音也就更简单地脱口:“回!”
天阙不知道, 那一刻嬷嬷默默看着她,到底想了些什么。或许从那天起,嬷嬷就做好了决定。
那天之后,嬷嬷频繁地消失。
嬷嬷不再一遍一遍地教天阙说话,而是温柔地摸着天阙脑袋,告诉天阙,他娘亲年轻的故事。
告诉天阙,要躲着朝府里的其他人,要安安静静地活在角落里,不要出现在别人面前。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也不会痛苦。
天阙乖乖地,一个一个地照做。
可为什么会有一天,嬷嬷消失不见了呢?
天阙装着银子的布袋发了霉,肚子饿得很痛很痛,天阙不太想管。
天阙坐在小院子里,像嬷嬷没来前那样。
那一日他满身小狗的血液,现在他满身发了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