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他才很认真地说道:“我在想……是不是我之前的决定都做错了。我每天感觉很痛苦,害怕每到新的一天就会发现比现在更加糟糕。”
李斯说了很多很多,都是零零散散、似是而非的困惑与烦恼。没有具象的话语是因为他不那么信任奇尔顿,但是他又有些相信奇尔顿在主观上并不想坑害他。
“你真的觉得只要自己什么都不做,会比现在更好?”奇尔顿安静地等他说完后,打开了车窗,让外面的微凉的雨丝顺着风飘进了车里。
“我不知道。”
“你不是很好奇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吗?”奇尔顿单手从车里拿出了一盒雪茄,点燃了向后递给李斯。
李斯看见奇尔顿左手开车,右手熟稔地点上了叼在嘴里的雪茄烟,还有功夫拿了一只新的按在燃过的烟口上给他。
司机在搞这种高危驾驶动作,李斯心里居然毫无波澜。
“什么样子?”他接过雪茄,狠狠吸了一口。
吐出的烟雾拂过脸颊散在车里,李斯被窗外的冷风呛了一下,开始咳嗽。
“拿来。”奇尔顿伸了只手到后座,“不会抽就不要乱接。”
“上辈子抽烟抽死了,结果现在吸一口就咳,可见多吸几口就好了。你说你的,别管我。”
奇尔顿和每个素质极佳的阿美丽卡人一样,把刚抽了几口的雪茄直接扔到了窗外,然后伸了只手到后座。
“拿来。”
“你像个人机似的。”李斯用衣服角把雪茄掐灭了揣在口袋里,雾灰色的大衣上烫了个洞,却也不是特别明显。
“要说什么就说呗。”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奇尔顿停了车,他在巴尔的摩避风港精神病院有专属的停车位,看守大门的安保人员看见李斯从车上下来,上来迎接的动作卡住了。
“你不去做出决定,那就不会再有人去做那些事了。”奇尔顿走在李斯的前面,突然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大多数时候这并不能算得上好,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其实也不坏。”
“你注意到巴尔的摩复兴港还亮着路灯吗?我写给政府的倡议实际起了很大的作用,就算是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也在一点点地慢慢变好。”
奇尔顿嘱咐新来的勤务人员艾伦搬把椅子到办公室里,穿过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长廊,李斯跟在他的身侧。
“在你那届学生毕业之后,霍普金斯大学取消了固定义务工作时间,他们害怕还会继续出现和你一样的人。”
奇尔顿和李斯都清楚,“他们”指的是什么,奇尔顿或许更清楚些,他正是在那些人的手底下处事。
“我没有兴趣从政。”李斯其实在很久之前想过这个问题,他的能力实在太小,不足以改变整个国家,只能尽力做到让他看得见的那一部分人脱离苦痛。
“做你最想要做的,记住你是你自己。”
奇尔顿没有用说教改变李斯的想法,试图把李斯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人。
他也没有告诉李斯到底应该去做些什么,走上什么样的路。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如果没有人去做,那就永远不会再有变得更好的可能。
“你一开始就说错了,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根本不在乎其他人会不会变得越来越好,也没有什么最想做的事。”李斯想喝口咖啡缓解一下心中的不适,刚举起来才想起咖啡早就被他喝完了。
奇尔顿斜觑了李斯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现在很难再找到一个纯粹的圣人了,把时间往前倒推几百年,最无私的人还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刑。那些吃过饼喝过酒的人有感谢过吗?唯一执迷不悟的反倒是把自己先吊死的犹大。”
“自私自利也好,满心善意也好,假装自己道德高深也很好。一个人改变不了太多,人也只是人而已。”
奇尔顿肆意打量的目光让李斯头一回感到恐惧,他在精心琢磨着窥探李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伤口,用不算太高明的手法揭开探看。而李斯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坦然待之了。
这种意图其实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无论是主动接近,若即若离的关切,还是谈起年少的往事。用言语上的破绽拉近彼此关系,奇尔顿显得太殷切了。
李斯并非无所察觉,只是他太需要一个锚点支撑着自己继续走下去了。
不是李斯次次那么倒霉地碰上畸变的特殊关系,而是他自然地被其吸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奇尔顿是对的。李斯确实是阁楼上的疯子,只是有时候不是他次次都抓住了襁褓。偶尔,充满好奇的孩子也会主动来到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