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迪率先提出阿比盖尔可以用著述来换取谋生的资本。三十万美元?或者是五十万?没有明确的答案,弗莱迪当然不会告诉她:这和畅销程度挂钩。
对于一位刚从死亡噩梦里逃脱的女孩来说,让她逐字逐句地亲口叙述所经历的一切,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阿比盖尔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她那双纯真的冰蓝色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李斯,仿佛是希望得到更有力的支撑。
“李医生,你觉得我应该答应吗?”少女坦率地询问道,纯净的气质里杂糅着几分被年龄模糊了的冷漠甚至是……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残忍。
“布鲁姆博士从来没和我谈到过这些,我是指关于我以后的生活。几乎很少有人愿意收留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孩子,更何况她已经在那个地方长到十六岁了。”
她抛出了一个危险的论题,但好处在于可以最直观地了解到在不久之后可预见的困境,她必须早做打算。
阿比盖尔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的某些特质会吸引到什么样的人,她也善于在情感上依附抓取目前看起来对她最有利的那个。
闻言,弗莱迪无言地挑了挑眉,也同样很好奇李斯会对此做出怎样的反应。
“我和劳兹小姐的想法不太相同。”李斯没有对阿比盖尔的阐述表达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没有安慰,没有否认,什么都没有。
他太冷静了,可接下来的话却和冷静毫不沾边。
“我希望能为你提供一个新的环境,通过基金会,或者私人资助。我个人更倾向于后者,隐秘性更强,也更加安全。”李斯斟酌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补充道:“我的想法是成为你的监护人,在你能够接受的时候重返校园生活。可以确保的是,每年可提供的流动资金大概在十五万美元左右。”
李斯说了一个非常确切的数字,但不确定会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
“为什么?”阿比盖尔不可控制地用力眨了下眼睛,以此来缓解心中的诧异。
每年,十五万,相当于把六七个中产家庭叠在一起的开销……没什么异常大额支出的话,李斯自己一年都花不了两万。他本来的计划是年三十万……但那样说会让别人觉得他有精神病。
弗莱迪·劳兹面无表情,她不知道是该砸开李斯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空的,还是应该对身边随处可见的钞能力大宗师感到无比震撼。
收养,十五万,认真的吗?
李斯的神情告诉她们,他很认真,甚至觉得对阿比盖尔有所亏欠。
“永远不会有人可以拥有让孩子承担父辈错误的权力,这在相当的程度上算是在逼迫他们重蹈覆辙。阿比盖尔,你应该明白,许多悲剧发生的源头都在于经历者没有选择的机会。”
李斯的语气很自然,仿佛这本来就是他应尽的责任。
“你没有办法选择从前的生活,但我希望你能选择以后的。”
“更直白的原因是,我不愿意坐视一个女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交给记者、FBI探员或者心理医生,这就是所有的理由。”
李斯的眼神非常温柔,他从来都没有把阿比盖尔当做一个潜在的罪犯看待。在他眼里,阿比盖尔就和所有李斯接触过的、深陷恶性犯罪事件里的孩子们一样。
混沌的恐惧与强迫性的愧疚如影随形,他们绝对不只是病历本上一行行被写下封住的暗色字迹。
李斯不确定自己会是最优选,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
就算阿比盖尔表现得镇定自若,足矣骗过前来窥探她内心的大多数人。可李斯能感知到她的恐惧,她看他的眼神里藏着一个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小孩。
她真的很害怕,就像是即将溺水的人会下意识抓住所有从身边漂过的东西。阿比盖尔对能够借助的力量不加分辨地索求,她也根本没有分辨的余地和权力。
她想活下去,想要从遍地的荆棘里踩出一条鲜血淋漓的小路,期盼着有一天可以永远逃离无休止的暴力。
可最大的问题是,她为自己精心挑选的方向,也处处充斥着无法察觉的死意。
阿比盖尔的身上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纯粹到让人不忍心去揣测她可能会遇到的困境。那些冰冷的字眼与她毫不相干,似乎只是想想都会成为加害的罪证。
“阿比盖尔,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斯的神情非常的认真,仿佛在不同的人面前把同一句话诉说了无数次。而他也笃定,每一次都会得到回应。
阿比盖尔简直没有任何理由来怀疑,现在的结果反而比她预想中的还要更好。
可为什么呢?
她深深凝望着那双温柔的的眼睛,带着难以化解的困惑与迷茫。探寻的视线落在李斯的脸上,让人不由得想到海水缓慢抚过沙砾时那种的感觉,潮湿而静默。
在难言的沉默中,李斯读懂了她的意思,却真的没有办法给出更多的理由了。
“我曾经有一个很想帮助的人。”他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提起了最不愿意回想的那部分。
李斯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上的表带,好像可以抚摸到皮肤上已经愈合的伤疤。
弗莱迪注意到了这个动作,把脸撇向了另一个地方。
“那么收养我是为了弥补你的遗憾吗?”阿比盖尔问。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只是我不会这么直接地告诉布鲁姆博士。”
“因为她会感到失望。”不知道怎么回事,阿比盖尔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显得尤其傻气。
收养还能因为什么特殊的理由呢?
李斯笑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