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白说完也一阵心虚,但还是梗着脖子,等闻柏泽的反应。他心里还有一点期待,万一闻柏泽念及父子一场,不会让他太过难堪呢?
然而他不知道,闻柏泽的字典中,并没有‘父亲’这个词。
他不轻不重地放下酒杯,桌面和玻璃杯碰撞,发出‘当’的一声。
这声音似乎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闻柏泽眸光淡淡落在邹中秀身上,开口:“邹家想和我们合作?”
邹中秀一脑门官司,讪笑着说:“是的,我本来想让邹白给您敬个酒,没想到他出门被蠢驴踢了脑袋。就这么个玩意儿敢碰瓷您,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您跟他半点都不像......”
闻柏泽打断他:“我不会和邹家合作。”
邹中秀倏地瞪大眼珠:“不......”
“除非......”闻柏泽微微偏头,眸光从眼角扫向脸色涨红的邹白,开口,“他从邹家除名。”
‘哐当啷!”
话音刚落,邹白手中的酒杯就摔到了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他浑身的肉都在抖动,眼珠瞪得极大,似乎不敢相信这话会从闻柏泽口中说出。
沈熠极轻地压了压眼睑,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手。他果然攥紧了掌心,手背冰凉一片。肌肤相触时,倏地又松了下来。
与邹白的惶恐不同,邹中秀起身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没问题,本来邹家也不想认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毒针,狠狠刺在邹白的心尖。
“不、不!!”邹白大叫起来,“闻柏泽,我他妈是你老子......不对!小泽!小泽!你不要这么对我.....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邹白哪里还顾得上尊严,恨不得给闻柏泽跪下,肥肉附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光,大汗淋漓。
邹中秀哪里还会放他在这里发疯,立刻让保镖把他架走了。
邹白一辈子都在渴求邹家的认可,最后却被邹家人舍弃。年轻时的辉煌成了坍塌的废墟,不管是名还是利,都不再与他有关。
沈熠看着邹白狼狈离去的身影,他很胖,身体很虚,被架走时拖皱了地毯,像一头即将走向屠宰场的肥猪。
他收回视线,突然升起一种预感。
这会是他们见到邹白的最后一面了。
沈熠的预感差点不准,因为邹白辗转找到语青,希望能安排他们再见一次。
闻柏泽那时正好去北美出差,最后还是沈熠出面。
时间是一个很好的记录者,忠诚地刻画芸芸众生的一生。
十多年前,沈熠第一次见到语青,她美的像一幅中世纪的油彩画。十多年后,这位美人终于染上了岁月的痕迹。
她拢着披肩,坐在沈熠面前,面容憔悴地哀求:“能不能把小泽还给我?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我却不能没有他......”
沈熠一眼不眨地盯着她,倏地笑了,说:“他不属于任何人。”
语青愣了一下。
与邹家的合作逐渐进入正轨,正是最忙的时候。幸好夏怀智回国了,沈熠打算高薪把人挖过来帮忙,又分了点精力和对方公司交接。
光是坐下来这十分钟,他就收到了无数条短信。
语青像以前那样,摇摇摆摆,柔柔弱弱,
沈熠曾经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顾忌,现在却觉得有些好笑。
地球每分每秒都在转动,有的人停在原地,有的人奔向未来。
他突然觉得这次见面很浪费时间。
沈熠借口要开会,离开了咖啡厅。
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语青。
闻柏泽在北美谈的项目不是很顺利,对方是手握很多好莱坞巨作的大制作人。他同意和闻柏泽合作,但是希望闻柏泽出演他电影的主角。
闻柏泽每天忙得岂有此理,哪来的美国时间演戏,于是推荐了星百传媒的一位艺人。制作人死活不肯,就差没抱着闻柏泽的大腿说‘我只要你’,事情于是就这么僵持住了。
“神经病吧!”沈熠晚上跟闻柏泽通视频,狠狠地呸了那人一口。
闻柏泽穿着浅灰色的睡衣,靠坐在床头,灯光昏暗,衬得闻柏泽的脸深邃冷淡。
他塞着耳机,问道:“国内忙吗?”
沈熠有一搭没一搭跟他汇报公司情况,然后说:“过几天就空下来了。”
闻柏泽点点头,又说:“你要不要过来?”
沈熠眨了眨眼:“啊?”
闻柏泽摩挲着被角,悄么声地诱惑:“顺便玩两天,我之前那套房子还没卖。”
沈熠压低眼睑:“啊......我这算不算陪老板出差?”
闻柏泽抿了抿唇,说:“算。”
沈熠天生反骨,笑着问:“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闻柏泽沉默片刻,没忍住:“会被穿小鞋。”
沈熠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哎哟了不得了,难不成你还要潜规则我......”
闻柏泽沉静悠远地盯着他。
沈熠的笑声渐渐消失,砸吧砸吧嘴,心想他哥好像真有这个意思。
第二天,他处理完大部分工作,一铲子把自己托去了北美,给某人潜规则去了。
·
闻柏泽和沈熠当年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近,周围的邻居早已换了一波又一波。闻柏泽一直让人打扫着,因此回来时,屋子看起来没有太残破。
当然,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们当年的邻居名为奥达,是个贫穷的极限运动爱好者,跳伞、冲浪、城市跑酷样样精通。但前两者花销巨大,后者有命就行。
所以在别墅之间荡来荡去,成为奥达的个人爱好。
为了满足这个‘微不足道’的个人爱好,他特地敞开院子,以便随时落地。
那时沈熠住在顶楼的卧室,开窗就能看到对面的屋顶。
好几次早晨,他被瓦片松动的声音震醒,一开窗就看到一个高大健硕的汉子扒在屋顶上,裂着洁白的牙齿冲他笑,沈熠差点没拿扫把把他怼下去。
他曾一度认为,要不是澳大夫人温婉大气,做的一手好甜品造福邻居,奥达迟早被人套麻袋打一顿。
后来,他离开了北美,也和奥达夫妇失去了联系。
这次再回来,邻居换了人,敞开的院子也被灰黑色的水泥盖住了。
时间悠悠然然地走,热闹之后的沉静,像一壶在雪地中烹煮的迎春茶,萦绕的茶气留有淡淡地清香,却被皑皑白雪盖住了温热。
沈熠突然觉得前路很长很远,一路走一路失去。
“他们去英国了。”闻柏泽突然开口。
沈熠愣了一下。
“有空可以约。”闻柏泽又说。
沈熠这才明白他指的是谁,突然感觉心口沉沉地,像有人给他盖了一床绵软温暖的被褥。
时间一直在走,终会变成日历上冰冷的数字。
但重要的人就在身边,只需要抓住他的手。
沈熠牵住闻柏泽的手。
闻柏泽的脚步微顿,偏头看他:“怎么了?”
沈熠笑了笑,说:“我给你写了一本日记。”
闻柏泽极轻地挑了挑眉。
“早应该给你了,但你在玫瑰庄园睡大觉,后来发生的事儿太多了,一直找不到机会。”
闻柏泽盯着他好几秒,然后摊开干净单薄的手。
这意思不言而喻——‘东西呢?’
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忘带了。”
闻柏泽:“........”
“不过没关系,我写的我都记得。”沈熠抓住他面前的手,笑嘻嘻地说,“我慢慢讲给你听。”
闻柏泽极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
时间悠悠长长,行人来来往往。有一个人,兜来转去,总会回到你身边。
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