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青似乎没想到他如此直接,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半晌才勾起鬓发,淡淡道:“在不在这里重要吗?你以什么身份问我呢?”
沈熠勉强笑了一下,说:“这话你问闻柏泽,他说我是什么身份我就是什么身份。”
语青当然不会问闻柏泽,但就算不问,也知道沈熠和闻柏泽的关系。
她低头,拢了拢海藻般的长发。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母亲,在闻柏泽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到了这一点。
闻柏泽小时候......大概只有她小腿这么高的时候,也会哭闹。
她演戏见过别的母亲是怎么做的。
哄,骂,或者叫人来。
她不同。
她只会坐在窗边,静静看着这个小不点,看着他从扯嗓哭泣到无声落泪,最后再也没哭过。
这样就好了。
小孩子知道没人哄,就不会闹了。
语青自觉这个方法不错,早期甚至会分享给朋友。
但朋友的眼神很古怪,那是一种看陌生人的表情。深深叹气,说:“阿青,你是不是生病了?”
语青知道自己精神有问题,但不觉得这个做法有什么不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她精神不好,能顾上自己就不错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更何况,她让闻柏泽锦衣玉食的长大,在邹家受委屈了,还会出面保护他。
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算不错了。
毕竟她是个病人啊......
闻柏泽也如她希望那般健康的长大,孝敬她、爱护她,不像别人那样随意抛弃她。
他也没办法抛弃,因为他们骨肉相连。
语青敛去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情绪,低头笑了笑说:“不用问,我已经知道了。你跟他分手吧。”
沈熠以为自己足够平静,却没想听到这句话,还是愣怔了一瞬。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语青用徐徐的嗓音列举分开的好处。比如他能得到寰宇的资源倾斜,还能得到她攒在娱乐圈的人脉。大概自己无所谓的态度刺激了语青,她又说闻柏泽能一直待在神坛,还不会失去唯一的亲人。
沈熠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思绪却飘到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时他和闻柏泽在北美生活,邻居是一个叫奥达的大叔。他的妻子刚刚生产,每天都会坐在院子里哼歌哄小孩入睡。
忘了因为什么事儿,沈熠和闻柏泽在院子等奥达,和他的妻子面面相觑。
闻柏泽不爱说话,社交的任务就交到沈熠手上。
他用的切入口就是奥达夫人的摇篮曲:“这种摇篮曲是不是全球统一?我在国内也听过。”
那位年轻的少妇人笑了笑,说:“或许是吧,这是母亲教给我的。”
大概是闻柏泽一直不说话,奥达夫人怕他尴尬,偏头逗了他一句:“你妈妈给你唱过吗?”
闻柏泽淡淡地说:“没有。”
“那给你唱什么呢?”
“没唱过。”那声音真是又冷又硬。
沈熠记得当时氛围凝固了一下。
奥达夫人懊恼地打了打嘴巴,说:“对不起,我自己喜欢唱歌哄小孩,还以为别人也这样呢。”
然后话题就略过了。
闻柏泽那天话特别少。
沈熠分不清他到底是懒得开口还是心情不好。
但后来想想,其实都不是。
他只是认真在听,听一些从未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
他得到的爱有限,很多事情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他听到了,再笨拙地模仿,有时会弄巧成拙,有时会让人看的很伤心。这样的人,沈熠怎么可能放弃?
语青说得口干舌燥,端起红茶抿了一口,说:“......所以你们分开吧,分开才是最好的。”
沈熠笑了笑,说:“抱歉,分不掉。”
语青僵了一下,敛去笑容,淡淡道:“可你在破坏我们的家庭关系呢......”
还敢提家庭关系。
沈熠似笑非笑:“您确定保留这种关系对他更好么?”
“当然。”
“那您让他面对面跟我说。他说了,我马上走。”
语青没忍住沉了沉脸。
她要是说得通闻柏泽,何必叫沈熠过来呢?
语青把茶杯放在盘子上,瓷器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语气变得格外冷淡:“抱歉,我本不想用这种方式的。如果你不离开他,我只好把沈毅中车祸的事情公之于众,你的星途可能会收到影响哦。”
沈熠的手指弹了一下,又笑道:“说呗。”
语青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
“该赔的我赔了,该承担的我也承担了。你愿意说就说,我不在意。”沈熠眯了眯眼,漆黑的眼珠闪过一丝芒光,“现在轮到我了。”
“......什么?”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邹总看起来那么要面子,究竟什么原因死皮赖脸扒着闻柏泽不放?他完全可以培养其他人接替他的位置。血缘联系?这不可能,他脑子没这玩意儿。感情?那更是无稽之谈了。肯定有一样东西,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自己最看重的尊重。”
语青从来没想过这些,一时竟有些发愣。
“利益吗?金钱吗?不像。他不是合格的商人,经常为了开心做伤害利益的事。我想了很久,搜了他的视频。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
邹家是老派家族,经常出席香港宴会。
好几个视频都拍到了邹白。
邹白明明是主家的人,却占据队伍末流。望着邹老爷子的背影,渴望又垂涎。
那一刻,沈熠就明白在邹白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了。
他渴望邹家的认可。
“闻柏泽的地位可以让他在邹家站稳脚跟——这么一想,当初娶你也是这个目的吧?”
虽然邹家人看不起戏子,但是戏子能赚钱。一边用着戏子赚的钱,一边瞧不起戏子,沈熠不由有些讽刺。
语青的脸倏地煞白一片。
“你爱邹白?好吧,姑且这么算吧。邹白需要闻柏泽,你需要邹白所以——”沈熠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你们有求于他。”
那一瞬间,真的安静了很久。
语青瞪大着眼珠,宛如被人扼住喉咙。
半晌,她骤然爆发:“你胡说八道!!”
随着这声尖叫出口,她神情逐渐变得焦虑,针扎的气息在她身上萦绕。
这是犯病的前兆。
沈熠却不吃这一套:“又犯病了。药呢?没带在身上?那你家有医生吧?叫医生过来呗。自己的身体自己爱惜,没有人顺着你......”
语青尖锐地打断他:“闻柏泽是我儿子,他会顺着我!!你滚!你滚出庄园!滚出我们的世界!!”
‘哐当’
阳光房的门被人打开,动静短暂地打扰狼藉。
沈熠看向声源处,顿时什么话都忘了。
早秋的阳光是金色的,莹莹散散铺满大地。
闻柏泽穿了一件白色挺括的衬衫,倚靠在门口。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宛如从神殿走出的神明。
他的神情明明十分冷淡,看向沈熠的眼神却温和的不像话。
他说:“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