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见过他这样。
黄朗急急忙忙帮陶也收起尿管和尿袋,仔细藏好,再提起被蹭掉的裤腰,摆正他毫无知觉的双腿。
黄朗又是难过又是替他委屈,眼里已泛起水雾,嘴上却还在安慰着:“别怕也哥,我在呢。”
他的眼里没有聚焦,失去了所有光彩,只有看见黄朗那刻,才短暂地活了过来。
陶也依旧把头藏得很低,一句话也说不出,残存的意识促使他往黄朗怀里躲。
即便全世界都放弃他,陶也知道,黄朗不会。
那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没事了,没事了,”黄朗一把抱起陶也,把他紧紧护在怀里,迈开腿往门外跑,“咱们回家。”
……
出院后,陶也呆在家修养。
黄朗则每□□八晚十二地跑外卖,跟打了鸡血似的。
今天单子单价低,只能以量取胜,黄朗到家已是凌晨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客厅只留了盏落地灯,陶也坐在轮椅里,暖光的灯光笼罩着他,没看书也没玩手机,就静静坐在那,等得睡着了。
像是察觉到黄朗的视线,陶也睁眼,看见门口的人,不自觉地朝他笑笑:“锅里有板栗烧鸡,我给你热热。”
他还带着刚醒的鼻音,迷迷糊糊的,还没等醒神,就转着轮椅进了厨房。
“你吃了吗?”黄朗在门口换鞋,抬头看见那个背影,有些担心道。
“吃了,”油烟机哄哄作响,陶也扯着嗓子回道,“这些都是给你留的。”
陶也坐在轮椅上,灶台几乎和他的胸平齐。
他的腰腹无力,只能靠左手撑着坐垫挺直,右手举着锅铲翻炒,显得吃力。
黄朗看得心里一酸,走上前道:“我来吧。”
“不用,热好了。”陶也顺势关火,举起面前那口滚烫的铁锅,把板栗烧鸡倒入碟中。
因为用力,手背和小臂青筋冒起,在白透的皮肤下格外明显。
黄朗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生怕他没握住,烧红的锅往身上一砸,后果不堪设想。
陶也比他淡定得多,分明才刚瘫痪五天,好像已完全适应了这副残疾的身体,自然地把碟子递给黄朗,说道:“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好。”黄朗接过,看着白瓷碟里的板栗烧鸡,腾着热气,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在客厅埋头吃着,陶也在厨房刷锅。
夜里很安静,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洗碗槽“哗哗”的水声。
令黄朗意外的是,陶也的手艺不错。
受伤前他总是忙于工作,在机场、在cbd大楼、穿梭在各个城市,总之不会在厨房,所以黄朗几乎没怎么吃过他做的饭。
现在倒是有机会了,黄朗却吃得不是滋味。
“你先睡吧,不用等我。”黄朗见他困得睁不开眼,劝道,“以后也是。这段时间单子好,我想多跑些。”
为了避免陶也担心,黄朗撒了个小谎,最近单子价格都不高,全靠冲量。
他的想法很简单,多赚点钱,俩人的生活就能好些。
“好,那你吃完把碗筷泡洗碗池吧,我明早起来刷。”陶也朝他笑笑,转着轮椅进卧室,“早点休息,别累坏了。”
黄朗点头,看着他的笑,哪怕一天下来又苦又累,他觉得值。
陶也把轮椅停在床边,靠双臂的力量撑起上身,利用惯性把臀部往床上甩。
也许是还没适应失去知觉的下身,陶也很难衡量自己与床之间的距离,他屡试屡败,侧腰生生往床沿上磕。
在摔下地的最后一刻,他双臂用力一撑,终于跌坐回轮椅。
没等陶也松口气,他发现整个身体正在不受控地后仰。
瞬间,陶也冷汗都出来了,他用力反手握住床头柜,才得以稳住身体。
他反手摸着空荡荡的椅背,轻声叹了口气。
这架轮椅已经不适合他了,只是,以他现在的经济实力,不适合进行一些“奢侈”消费。
有轮椅就凑合用着吧。
手术费、后续护理费、药费、在大城市最基础的生活开销、黄朗读书的钱......陶也刚毕业,存款不多,如今没了工作,面对生活的重压,说不焦虑是假的。
实际上,手术并不如黄朗想的那样成功。
陶也查看了自己的报告,相比五年前,损伤平面又上升了。
虽然只是几厘米,虽然也还是坐在轮椅上。
但对陶也来说,一切都不一样了。
从前是腿动不了,如今他连腰都直得勉强。
起床、穿衣、洗漱等等最基础的事情,每一项对陶也来讲都是全新的挑战。
五年前瘫痪时,他还能游泳和拉大提琴,那是上天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
这些世人眼中“没用的爱好”,陪他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光。
当陶也划着轮椅从10米台一跃而下,他原想自己会长眠在最深的池底。可当水和细密的气泡包裹住身体,熟悉的感觉拉住他。水下的世界,没有重力限制,没有轮椅束缚,还如以前一样自由和宽广。抬头看,如水银般的水面隔开上下两个世界。似乎在这里,还给他留下了一方喘息的空间......
当他带着大提琴坐在水汽氤氲的浴室,身旁放好了一池流动的温水,想拉最后一首《帕克尼尼第24号随想曲》。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指尖磨出血泡,他才意识到,原来世间还有一件自己放不下的东西,握着弓的手才终究是没有拿起刀......
还有太多太多类似的瞬间了。
陶也用手来回摸过自己的感知平面,他清晰地感觉到触觉的消失、出现、消失......
这个位置曾经还是有知觉的。
他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如今他连坐都坐不住,那些上天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陶也猜想,自己大概也永远的失去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