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本就是孤儿,也一直都是一个人,可以习惯的。
她仰着头,咽下即将泛出来的哭意。夜晚的凉风轻轻地拂过,脸颊上的温度都被带走,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她忍不住抬手环抱着自己,双手在手臂上来回揉搓,希望这样能产生些热度。她还不想回去,月光照在身上,很温馨,很舒适。
院子里没有别人,二夫人和叔父都已经去宫里赴宴,府里的人都松快许多,大多聚在一起聊天喝酒。
谭漓自从父亲离开之后,一心只在书桌之上,所有能推的,不能推到,全都拒了。只在家中处理书信的事。
身上忽然一沉,察觉到身边有人,侧目一看,顿时僵在原地。
顾凌丝毫没有在意她现在的表情,将斗篷给她披好,伸手在她脖子面前轻巧地打个结。完了,还检查一下有没有哪里漏风。
一切结束之后,抬头看向谭漓,她憔悴了好多,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即使现在十分惊讶。眼睛周围也是没有办法掩盖的疲惫。
他转身抬头,看着方才谭漓一直望着的月亮,声音十分轻松,“我以前特别怕黑,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不怕了吗?”
谭漓身体没动,眼睛轻轻转动,视线落在顾凌的后背,却忽然被水汽包围,模模糊糊,好像看不清了。
她没有回答,顾凌也没有强求,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很小的时候父亲就不在身边,家中的叔父伯父大多都战死了,偌大的府里没几个做主的人。小时候贪玩,时常推开房门,发现里面都是没有人住的,所有的家具上都堆了灰尘,往里面走几步就让人咳得喘不过来气。”他说着说着,忽然独自笑了。
谭漓好像能听出笑声是从他胸腔里面传出来的,连带着身体都在振动。这次想要哭的情绪如翻江倒海般,不能控制,想要像上次一样咽下去,却发现根本没用。
眼泪划出眼眶,碰着脸颊,落到脚下。
现在,好像能看清他的样子了。
顾凌还在独自说着,“夜里的时候,府里更是很多厢房不点灯,一眼看过去,黑乎乎的。我那时候很害怕。经常一到晚上就躲在娘身边,寸步不离。”他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逐渐化为平淡。
“后来,娘也病逝了。自那以后,一到晚上,我就成宿成宿的睡不着,每夜每夜的点蜡烛。这个弱点一直陪着我长大,直到父亲也离开了。”他声音很是失落,仔细听,似乎能从里面听出委屈。
谭漓这个角度似乎看到他抬了一下手,很快就放下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擦眼泪,但若是现在冒然走过去,才是打扰。
“直到我要领兵出征,对付襄军的时候,这个毛病才消失。”他忽然一笑,“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军队物资短缺,连吃的都不够,更不要说蜡烛这样的必须的东西了。若是按照我的习惯,军营里的东西都不够我点十天的。所以,时间一长,我就不害怕黑夜了。”他说完话,突然转过身来,弯腰靠近谭漓,看到她脸上的泪痕一顿,然后自然地伸出手,擦掉谭漓脸上的眼泪。
一边轻轻地擦拭,一边轻声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害怕。就算现在再害怕的东西,以后也会消失。总有一天你会不再害怕。”他轻轻地说着,手上的温度捂暖谭漓冰冷的脸。
谭漓不知道怎么了,他越是这样帮自己擦眼泪,心中的情绪越是激昂,鼻头越是发酸,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涌。
她就这样看着顾凌哭,顾凌也耐心地拿出手帕帮她擦拭,一时之间,两个人身边只有风和谭漓极力隐忍的哭泣的声音。
看着谭漓围着自己的斗篷,脸色是憔悴的白色,眼睛下面挂着两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的眼泪,心下软成一片,眉头不由地蹙着。
他没了办法,以为说出自己的经历就能安慰谭漓,却发现她越哭越凶,心里十分想要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她,可这个举动又实在逾矩。他只好一手捧着谭漓的脸,一手帮她擦拭。
夜里冰凉的风吹得谭漓脸上冰冷,说出的话似乎都有热气。
她哭了好一会,情绪终于能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她憋着眼泪,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顾凌,声音还带着哭腔,她不理解道:“他不是一个好的君主,为什么你要站在他那一边?”这句话一问出口,眼泪还是不能控制地落下来。
顾凌放在脸上的手一顿,但还是继续帮她擦着眼泪。
他距离自己好近,近到眼睛只能看到他那一张脸,高耸的眉弓,纤长的睫毛,还有他现在不应该出现的柔和的眼神。他每擦拭一下,脸颊与他的手都有着亲密的触碰,能感受到他手上温暖的温度。
顾凌垂着眼,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
怎么回答她呢?若说是祖训、家族自小的教导,这些她都知道。就算将这些都说出来,她恐怕也无法理解。
这件事好像变成了一条河,将他们二人划分开,两人站在对岸,纷纷看着对方,好似都不能理解对方的选择。
这条河流好似永远的隔在他们中间,一辈子都干涸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