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屋中只点了两三根红烛,气氛有些沉闷。
士卒立在门前回报,中气十足的声音散入风中,听着格外醒神。
“杭州城西郊的酒家确实来了一伙人,拴了二十多匹马在院子里,听口音像是从福建赶来的。”
大门开着,刮进一阵冷风,烛火跳动几下,映出黄葭苍白的病容,她倚靠在交椅里,目光转向对面之人。
陆东楼慢慢睁开眼,目光清明,“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士卒几步退出去,关上门。
白雪飘进来几许,黄葭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粗粝,她昏迷了两日,昨夜方才醒过来。
说来也好笑,这毒残余的时候,身上全无感觉,如今解了毒,好似是拔掉了一柄插在身上的利刃,血流不止,痛苦不堪。
陆东楼凝望着她,沉默半晌,为她倒了一盏清茶,递到她面前。
黄葭看着那清凉的茶水,迟疑片刻,才从他手中接过。
小盏还未到嘴边,陆东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码头上的消息,是从哪儿得来的?”
黄葭不急着回答,喝过几口茶,悠悠看向他,“那日我落入湖中,遇见了一位高人。”
陆东楼一听这个开头,脸色变了又变,嘴角笑容带着嗔怒,却还是忍住听她把话说完。
黄葭轻咳一声,煞有其事:“高人坐在船中,一身白衣,仙风道骨,我不知他是什么身份,只听他说,你我有缘相遇,便是命中注定,依照上苍旨意,他必得满足我一个心愿。”
“我便以码头之事相问,他即刻作答,想是已然算中了我心中所想。只可惜,问完之后,我身子一沉,昏昏欲睡,再醒来之时,人已趟在湖边断桥上。”
陆东楼听完她编的故事,脸上无波无澜,却明白了一件事。
——不用刑,从此人嘴里,他是听不到一句实话的。
门外天边,云气一点点凝起。
陆东楼一言不发。
不过片刻,外头的雪下大了,冰凉的雪气穿过门,扑面而来。
黄葭看着他,有些不耐,“狡兔三窟,城里城外有十七处窝点,漕台打算何时缉捕?”
陆东楼没有回答。
桌上灯花蓦然爆开,闪出点点星芒。
他安静了片刻,等到黄葭以为他要开口时,也只是起身拿起了桌案上的一卷《海防纂要》,挡住了她的视线。
雪落得很大,门外瞬时茫茫。
黄葭卧在交椅上,有些不自在,思忖片刻道:“先前回来路上遇见了一行商队,我花了一笔钱请他们递了条子,若第二日漕粮案未有揭帖登出,则及早将贼寇的据点告给臬司衙门。”
黄葭所说的商队,其实便是浙江码头上的商帮。她委托了船主给臬司衙门递信,料想赵世卿一心建功,得知了这个消息必然不会什么都不做。
谁知这么多天过去,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黄葭这才退而求其次,把事情抖给部院。
雪声窸窸窣窣,四面的寒意如潮涌动。
她拥紧了衣袍,看着对面的人岿然不动,便也保持沉默,只一道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半晌,陆东楼如坐针毡,翻过一页书,声音幽幽响起。
“你已有了打算,何故还要问我?”
黄葭一怔,蓦然一笑,“漕台怪我擅作主张?”
“不、我是要谢你,你让这件事变回了它本来的样子。” 陆东楼放下书,认真地说。
黄葭微微一怔,抬起头,才发觉陆东楼正静静地注视她。
门外大雪已连成片, 白浪波涛起伏间,乍然传来一声鸟啼,清脆悦耳。
天地间仿佛静了一瞬。
“黄姑娘。”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黄葭还未回过神。
身后,林怀璧走过来,今日她已经摘掉了脸上的面纱,风寒痊愈,脸色红润如常,相形之下,反倒是黄葭一脸病容。
黄葭自知这会儿跑开无异于掩耳盗铃,也便转过身来,挤出一个笑容。
“当日我便觉得你有些不寻常,哪有胭脂铺的老板不涂胭脂的。”林怀璧的声音清脆如银铃,比那日在船上唱曲的嗓子清亮许多。
黄葭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陈将军已经在帮我寻父母下落了,想来是你同他提了此事,我要多谢你。”林怀璧拉起她的手,才发觉她的手冷极了。
林怀璧的目光扫过黄葭的脸,又垂眸,目光下移,见她腰间悬着一把鲁班尺。
长尺经风,啸鸣之声格外奇异。
林怀璧抬起头,脸上的笑容愈发明媚。
黄葭未注意到她的举动,只思忖着,她只与汛兵营副将提过帮她寻亲之事,当时还被回绝了,难道是副将将此事告知了陈九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