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林抒却出乎意料地说:“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何干?”沈韵没听懂他什么意思,心下迷糊,他一个太子党,难道不怕受到波及吗?这里疑问还未解,便听林抒冷然道:“但是,如果你敢让我发现你参与到这些祸事里去,我保证,马上让你革职滚回家经商去!”
革职回家经商,还有这等好事?沈韵心中松口气,好在不是让他人头落地。
“你只要不掺和庆王的事,我保证你这一辈子都过得顺风顺水!”林抒瞪着他,“你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沈韵被他的熊熊怒火震慑得后退。
随着林抒出了茶楼,却瞥见他径直走向附近的一辆马车,沈韵一时脑子没转过来。林抒却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转身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茶楼是用来喝茶的,不是用来躲雨的。”沈韵愣愣地应一句,又听他冷声说:“可惜了上好的松萝和罗介,让两个蠢物糟蹋了。”沈韵讪讪然不敢还口,只毕恭毕敬地目送他离去。
许是有了林抒那句威严无比的保证,沈韵也逐渐将蒋为之事抛诸脑后,恢复常态。转眼便到十一月中旬,京城是一日比一日的寒冷。稍微让他有点高兴的,就是他的生辰也快到了。
往年,他的生辰都被父母亲办得有声有色,宴请的宾客均是江浙一带赫赫有名的能人志士与文人雅客,收的礼金礼品更是堆叠如山。他的确是个很俗气的人,享受众星捧月,享受穿梭与拥挤人群的热闹氛围,万众瞩目的确极有快感。
可放眼当下,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变了许多,那些放肆与骄纵几乎消失殆尽,反而每天都在担心会不会被人背后捅刀。不过一年尔尔,他的心境也变化许多,其实也没做什么,却深切地体会到疲态与厌倦。静下心想想当初林抒对他说的话,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可在京城任职是多么耀眼的一个名头,他远在苏州的父母与亲朋好友估计都以他为荣,如今,他也不晓得自己是幸还是不幸了。
三日后,生辰如约而至,在奢侈风弥漫全国上下的当口,他难得只简单地请了寥寥几个相对熟识的人,在京城有名的柳泉居摆了一桌,庆祝他二十六岁生辰。桌上,韩青年纪最大,将礼品给他后,当即不参与他们这群年轻人的交谈,对着桌上的醉蟹、糟鱼和肉干闷头苦吃。安正与他最熟话却不多,在一旁听他跟其他两个话多的同僚谈天说地,偶尔受沈韵询问,插上一两句。
杯觥交错、酒酣耳热的时间毕竟快如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互相道别的时分。安正替他拎着部分礼品,跟着酒意濛濛的沈韵一道回去。
待沈韵跟安正披星戴月地赶回家中时,愕然发现厅内竟堆放了不少昂贵的礼物。找来妙华询问,大部分都是苏州好友送来的。眼见剩下一盏体量虽小,价格却脱颖而出的犀角雕玉兰杯,沈韵不由得推测是哪位好兄弟居然这么大手笔。
“这个犀角杯是庆王殿下送的!”妙华脸色显然有几分得意,“爷你可真是了不起,连庆王都来送礼了!”登时,沈韵的酒意散了大半,与安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把这个杯子装起来,赶明儿你拿去还给庆王。”他哪敢收成日游说他去造反的庆王的东西?
如今是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他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跟着去造反!
妙华踌躇地说:“庆王殿下说,若是大人不想要,就直接扔了,不必还给他。”沈韵眸色一深。
“哦,对了,少爷,老爷老夫人从苏州寄了信过来。”妙华一指书房,“小的放您桌上了。”
想他可怜的苏州爹娘肯定被上次的事震惊得无以复加,隔了两个月才寄过来一封信。晚点送走了安正,他立刻喜悦地往书房去,心里盘算着,该趁热打铁写信告诉爹娘自己的辞官意向。
独坐寂静的书房,他愉悦地挑灯拆开了书信。
爹娘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然而出乎意料的,往日温和的语气荡然无存,墨汁形成的字样在今夜如残血般散发着壮烈的悲哀,一字一句犹如刀刃切割他的心。
三张纸上,前两张写尽他们作为昔日的王府下人对他悲惨遭遇的同情、对自身无能为力的愧疚与悔恨,以及知晓他记忆重现的欣喜若狂。最后一张纸上,则写出了他们多年来的期望——为祁王报仇雪恨!
这封信激得他喉间涌上一股腥味,伴着心悸,嘴里急骤地涌出一大口刺鼻的鲜血。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他怔怔地望着那写满字的三张纸,难以描绘自己此刻震撼无比的心情。
猝然间,八年来,他过的潇洒平稳生活竟被告知全是假象,那幸福逍遥的日子下埋葬的是过去十几年里一整个王府的悲哀与凄凉。
而他,居然真是那个被自己骂过几百遍的赵琼玉。
沈韵的目光一寸寸黯淡下去,身体则因巨大的惶恐与不可置信,不住地颤抖起来。片刻,他战栗地捏起那三张纸,就着摇曳的火光点燃焚烧,待只剩下乌黑的灰烬,才扔进边上的字纸篓里。
他心里委实有几分后悔,这一问,现在倒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地步。苏州是再回不去了,留在京城又只能被庆王拉拢着,去替那位他无一丝感情存留的王爷爹复仇平反。
何其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