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亿急切上前握住安惜年的上臂,目光上上下下地在她身上扫描,然后松了口气:“……你知道三十六层的不是圣女九七九,对吧。”
安惜年喉咙缩动,点头。
白亿欲言又止,还是选择率先拉着她往海神所在的楼层跑去。
楼梯间内回荡两人的脚步,似乎隐约还有庞然大物磅礴而来的轰鸣。
白亿忽然开口:“惜年,这里只是虚拟的世界。”
安惜年捏一下白亿的手,示意她清楚。
夜半锯人的任务里,就算要在整座城市引起爆炸解决怪异,安惜年也从没有犹豫过。
她的道德并不高尚。在她这里生命总有轻重排序,况且那些生命并不真实,只是虚拟出来的。
可刚才自我献祭的养护骑士们,不知为什么跟她在末世见过的种种跪地祈祷的人们的身影重合。
在她的世界没有神明。奇迹不是祈祷出来的。自己的生命本身才是力量。
但是到了绝境,失去一切的人们最终只有这种办法。
就像当时跪在双亲尸体前,紧攥他们的手,磨破了嘴唇去祈愿死而复生的她。
刚才看着养护骑士们,她不禁违背自己惯有的信念,在一瞬不可控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此时此刻,有没有一个人或者一种信念甚至一件物品,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生命。
与以往每次从有涟漪的梦里惊醒时的答案不同。
脑海里“白亿”两个字几乎是立即出现,不带一丝犹豫,像流星一样划过,让安惜年连尾巴都抓不住,只留下一道明亮到能开辟黑暗的弧线。
那线的颜色像是白亿曾经给她看过的,染上她的色彩之后的心脏。
天平已经在她一次次不受理智控制的潜意识中偏得厉害。
可她怎么可以违背双亲用命传授的教诲。她的生命因为是承托了他人的重量,才会珍贵重要。
她要活下去才行。
她都已经有回到原本世界的办法了。
“惜年。”
白亿握着安惜年的手紧了许多,停住脚步,目光担忧。
完成任务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安惜年立刻把这些根本不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屏蔽到脑后,主动上前,带白亿往下走去。
终于,他们来到最高实验室的上一层。
安惜年按照白亿的指示找准位置,抡起重锤,带着说不清的对自我的埋怨和怒气,接连不断地狠力砸击地面。
砖面破损,水泥地裂开,钢筋弯折,特殊隔层也完全被毁。
不到十分钟,面前的地面被生生砸穿。
安惜年突然扔下重锤,压住白亿。
一道水刃擦着他们的头发飞过。
下方传来海战神的抱怨:“溟音,打架也别伤到我们的恩人。”
“闭嘴!”海神震怒的声音响起,嵌进墙壁的水刃倏然飞回她手里。
安惜年这才意识到,之前听到铺天盖地的闷响,是海战神攻上岸的动静。
但海战神不是本该救海神出去的吗?为什么两人在打架?
神与神之间的战斗,即使有意控制在实验室这片空间里,仍然破坏力强大。何况她们都恢复了十足的神力。
安惜年往下看去,发现先前怎样都打不破的水缸,现在大半破碎,散落在地。
实验室里其他被捉来的生物全部不知所踪,按照海神慈悲的性格,大概是在两神开战之前就被海神送离了。
身下的地板随她们每一次相触而剧烈震颤。只是最小幅度的手指挥动,也会掀起一阵狂风。
之前还怕白亿变成白沙花,想拼命跟海战神打一架,看来她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
想到这里,安惜年突然触电般直起身,仔细摸索检查过白亿的身体,又看向自己的双手双脚。
【没有。】
白亿还震惊于神的力量,忽然被安惜年摆弄起来,不禁疑惑:“怎么了?”
安惜年看向白亿,两眼发直。
她和白亿都没有变成白沙花的迹象。
现在所有养护骑士和海岸边的白沙花,理应都已经完成献祭。
那,该变成“终归一”的那朵白沙花,是谁?
白亿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有什么作用?
被安惜年直愣愣地盯着看,白亿也反应过来,跟安惜年一起看向下面正在交战的神。
他把之前在海面上,海战神问他的几个问题一字不落地向安惜年复述。
安惜年仔细听着,却发现白亿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她伸手拉拉搭档的衣服:【你知道了最后的白沙花是谁对不对?】
动作很好懂,白亿不需要心音也知道安惜年在问什么。
他表情复杂地往下看去,让海战神的身影映在瞳孔里。
安惜年沿白亿的目光望去,一下子对上海战神看过来的视线。
问题的答案像珍珠项链一样串了起来。
海战神扬眉,恣意地笑起来,突兀站定,对于海神的攻击不避不躲。
她抬手一握,空空如也的掌心出现一把类似三叉戟的武器。
武器现身时的水流还没完全褪去,海神忽然扔掉手里的水刃,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想要夺走三叉戟。
“溟音,”海战神伸手抵住对方的肩,目光沉静,“你知道的。人鱼从来没有预言能力。”
“现在整座岛都已经被海水淹没。没有新生海神的祝福,时间一长,所有人类都会被变成白沙花,沉在最深的海底。”海战神说。
海神哭得像个被夺走最爱玩具的小孩子:“我不管!不过是背叛我们的人类,要死就让他们死——”
海战神一把捂住对方的嘴,无奈道:“你怎么比我更像个坏神。”
海神发出呜咽的动静,执意想夺走三叉戟,却被对方压制得不能动。
海战神举起三叉戟,正对天空的位置,划出个半圆。
神的力量极其强大,甚至可以让漫漫长夜提前结束,让世界早一些迎来黎明。
“白亿。”海战神箍紧海神,把三叉戟向他的方向掷出,“麻烦你了。”
话音落下,两位神明的身影从原地凭空消失。
安惜年和白亿两人迅速被一颗水球包裹。视野恢复开阔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海面上。
安惜年握住白亿的手,以目光传达:【你可以吗?】
白亿看看手里的三叉戟:“这非我不可,不是吗?”
[用户829表示随时可以互换两位攻略者的身份。]
安惜年松开手,退开一步。
遥远的海平线,初日缓慢露出顶线。
战神在晨光下逐件解开脱下自己的战甲。
海神被水笼锁住,手臂和鱼尾被六个族人的含泪压制,用本该动听空灵的嗓音嘶吼着。
话语的内容甚至让安惜年听不明白。
……
其实没什么不懂的。
人鱼一族,从来没有预言能力。
童谣不是预言,而是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神明,人鱼和人类在循环历史。
从这个世界诞生以来,有数不清的海神分裂成小海神和海战神,又有数不清的小海神和海战神变回新的海神。
神明才是最终的白沙花。
人鱼族会讨厌白沙花,是因为他们的神明会变成海底众多白沙花中的一株。
按照歌词的顺序,在合二为一的过程中,曾经死去的都是海神。
因为先有“白沙花终归一”,才到“海神解战衣”。
没变成花的那个神,是穿着战甲的海战神。
想来也很合理。海神慈悲宽容,海战神嗜血暴虐,后者显然不可能献出自己的生命的。
可这一次,海战神面对她和白亿落难时选择相救,海神却大喊着让自己的信徒全部死去也没关系。
安惜年无法指明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两位神明的性格。
她只能肯定,对于两位高高在上、甚至挥手就能改变日月的神来说,彼此都有比自己的生命更……
安惜年下意识截停自己的想法。
以往梦魇之后浑身盗汗的感觉似乎要卷土重来。
她习惯性地用目光追寻白亿。像每次噩梦醒来,总是要跑去隔壁,黏搭档一整天一样。
白亿正紧握三叉戟,背对安惜年,直面海战神。
战神撒满朝阳的眼睛比此时日光更亮。她唱起那首记录着循环历史的童谣。
到最后,战神以海洋的力量,改写了童谣的结尾:“日下海神解战衣。白沙花葬终归一。”
碧蓝天空下,旭日初升,海风和煦。
她看向远处的海神:“这样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变成白沙花的都是我们战神了。”
“比起哭哭啼啼的海神,还是战神更适合这种角色。”
“你说对吧?”
战神看向白亿。
白亿垂眸沉默。
神明笑起来,遥望自己的另一半灵魂,自顾自点头答道:“对的。”
安惜年忽然感觉自己的左右手都被握住。
左边是两只温热的,总比她大一些的手。
右边则是微凉的,带着海洋的潮气,拉住晃动两下,像是在哄人,又像在和她拉钩。
有些东西——自己生命的延续,自身族群的信仰——会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对不对?
白亿和朝阳一起占据她的全部视野。
战神放轻声音,重复自己的回答:“嗯,对的。”
嗓音被风吹入安惜年耳中,落进心口。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
妈妈和爸爸还有涟漪,会为她找到了这个问题的另一个答案而开心吗?
平静无风的海面忽然掀起一朵浪花,仿佛来自远方的回答。
尖刺没入战神胸腹,朝阳撒满海面。
一团比此时的大海更美的光飞向海神,融入海神胸口,在她小心捧起的双手之间留下一束白沙花。
它的花瓣嵌着初阳般的金丝边。
不久之后,灾祸般的潮水退去,海岸边迎风摇曳的白沙花连根不见踪影。
躲进地下避难城的人类,三三两两走到朝阳底下,和自己爱着的人分享活下来的喜悦。
人鱼们捧着白沙花,在新生海神的带领下,逐株把花种回在海底。
由海神亲口吟唱的祝福,从深不见光的海底一路传到岸边,庆贺海陆的新生。
一株金边白沙花,在几十株相似的蓝边白沙花的最前,随洋流轻动。
[怪谈·碧蓝战神,任务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