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眉心一动,立身长揖,弯唇回了声“多谢陛下”,便站着回禀军情。
“陛下,河东之乱已经平定,河东使君誓死担保,绝不会再生出不臣之心,”她抬起剔透的眼眸,望向龙座之上的江风之,拱手施礼间笑容极是生动,“这是臣献给陛下的生辰礼。”
“至于带回的信物,等到开宴之时再为陛下双手奉上。”
江风之早已将这半个月传回的军报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甚至已在脑海中清晰描绘她将河东异党彻底打服的神勇之姿,所以,他此刻并不觉得多么惊异,反将更多心神置于眼前女郎的神情状态之上。
她乌亮的青丝虽然挟着霜雪,呈现出些许凌乱之态,可谈起这半个月的征旅时,她的神采却那般奕奕,甚至比之离开前还要容光焕发。
长路多艰,风雪杳杳,竟更曾添了她的瑰丽。
他凝望了片刻,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不免漫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涩,轻声地道:“朕很喜欢这个礼物,凌将军有心了。”
尽管被封了爵位,可凌月身兼上将军之职,明言更喜欢“将军”之称,他便也依她之意。
凌月本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可因为礼官在场,她不敢看得太过名目张胆,掠目之间,只能大概看出他如玉净白的面容透着微红的血色,并无从前那般病态,可还未等她彻底放下心来,便又从他方才的话中觉察出了一丝不对。
眼前的青年虽然口中说着喜欢,可神情却并没有特别欣悦的意味,这让她不禁有些纳闷。
莫非,他对这个礼物并不满意?
思索之际,江风之的话音便又响起:“前日早朝才方收到你凯旋的消息,不想此刻便已见你抵达宫城,凌将军此行立下汗马功劳,却这样风尘仆仆,未免太过辛苦,待会儿便先回府稍事歇息罢。”
这次,凌月听出了其中尤为明显的关切之意,当即拱手应道:“多谢陛下体恤,臣不累,已经等不及要为陛下庆贺生辰了。”
说话之间,悄悄朝他示意一眼殿侧肃手候立的礼官。
离京前她便已了解过,天子宴请百官的生辰宴历来都是在午时开办,而他让她回府歇息,言外之意便是要为她推延开宴的时辰,可她明白,一旦如此,百官必定有所异议,甚至可能会传出没必要的流言,节外生枝,这是她心中所不愿的,正因想见了这一点,她才这样昼夜不停,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
江风之与她对视了一会儿,无奈轻叹,对礼官吩咐道:“去办吧,时辰不改。”说罢,又将视线投向凌月,毫不遮掩地道,“朕为你接风洗尘。”
凌月暗暗捏了把汗,只好回以臣子之礼,恭声道谢。
江风之眸色微凝,待礼官离去之后,便步下龙座,缓缓行至她的面前,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她身上:“凌将军没有别的话要说,或者要问的么?”
那道如挟热度的目光让凌月心绪有些纷乱,她不由侧目瞟了一眼殿中侍从,龙椅一侧的崔翊自是见怪不怪,可其余内侍官毕竟在场,她心有顾虑,有些踌躇地垂下目光。
江风之朝身侧掠去视线,扬手道:“你们先退下罢,朕有要事与凌将军相谈。”
内侍们行礼应诺,迈着碎步离开了大殿,崔翊行在末尾,自觉地守在殿门一侧,眼观鼻鼻观心。
殿内空荡下来后,江风之静静地凝视着她,似乎仍在等她开口。
可凌月张口的刹那,忽然觉得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竟不知道该以哪一句为开头才好。
江风之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将她散落的乌丝捋到耳后,心疼地道:“头发都乱了。”
“我为你重新束发,可好?”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耳畔,微微温热,尽管分别了半月,他的神情语气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陌生疏离,反而更添了几分缱绻的幽深。
凌月本欲自己出殿后到侧廊整理一番,毕竟待会儿便要出席百官相聚的生辰宴,这样的仪容确实有失肃整,眼下这样的声音细细入耳,她便也不愿看见他露出更加黯然的神情,点了点头:“好。”
他的眸光瞬时明亮些许,手掌沿着她束发的方向上移,轻轻按住冠身,另一只手拔出银簪后,银冠随即也被解开,乌发如瀑垂落在她的颊侧。
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凌月自觉地伸手去接银冠,却见青年侧目凝望了几息,才将其递至她的掌心,她不由也低头看了一番,并未发现上面有什么血迹划痕之类的异常,思忖之间,她忽而福至心灵地想到,这顶发冠正是京师局势稳定之后他交还给她的,曾被静王送至珏王府的那顶。
恍然抬首之时,修长漂亮的雪指已经轻轻没入她的青丝,将她如墨的长发一一抚顺,清幽淡雅的檀香笼罩而下,沁入唇鼻,凌月不由屏住了呼吸。
随后,身影颀长的青年随之移步,绕到了她的身后,手指斜斜掠过她白皙的后颈,拢住披散在她肩脊的秀发,高高挽起,右手轻巧地挑起一束乌发,绕过余下的青丝,稳稳固定在她的发顶。
“阿月,发冠。”
低柔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惊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痒感,凌月耳廓发热,飞快地将银冠往后递去。
冠身覆盖了绾就的发髻,银簪随即贯穿而过,他重新来到她的面前,垂眸看了看,轻弯唇角道:“好了。”
凌月微微偏头,晃了晃脑袋,马尾轻摇,束冠处既不会紧绷不适,亦不会松散位移,抬手一触,发周亦很是平整,她不由诧异地抬头看他:“……陛下是第一次为人挽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