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之回望之时,便见静王唇边挑起一丝莫名的欣悦,轻声向他问道:“冬祭大典的礼服怎么不送入起居内院,莫非三弟还没试过吗?”
江风之淡淡扫了一眼精致华美的银盒,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怒波动,仿佛对权势得失皆毫不在意一般,径直行至主位落座,神情疏冷地示意一下空着的客位:“请坐。”
逗弄之言讨了没趣,江宇轩脸上笑意微滞,翻眼之间森意暗涌,但很快,他便又戴上了那副八风不动的面具,维持着风度走到客位坐下。
吴嬷嬷带着婢女上前布茶,动作间神色担忧地看了江风之一眼,才退了出去。
江宇轩看了看眼前雾气氤氲的热茶,却没有举杯品饮,只是闲话家常般关切开口:“恩科武举以来,三弟常与一个女子同进同出,寸步不离,檀郎谢女好不般配,可如今佳人不在身侧,长夜苦寒,不知三弟可会寂寞?”
江风之抬眸逼视着说话之人,神情冷冽得如同皑皑高山之雪,语气亦散发着冷凝之意:“有何要求,直说便是。”
江宇轩欣赏着那道隐有薄怒的眉眼,心中终于有了丝丝快慰,笑意盎然地又捅了一刀:“在提要求之前,二哥得先告诉三弟一个令人遗憾的消息……”他好似真有感慨般顿了一顿,观察着青年的神色,幽幽地道,“那个女童已经遭难。”
江风之眉心颤动一下,眸中笼上一片沉沉的阴霾,神色肃杀。
江宇轩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语气更加轻松地道:“但三弟也不必过于伤心,不过是一切回到了原点罢了,如今三弟心爱的女子仍然性命无恙,但这一线生机究竟要不要给她,就看三弟如何选择了。”
江风之唇线锋利,厉声问:“你想如何?”
江宇轩心情大好,将拂尘甩到另一侧的手弯,没再继续卖关子:“明日冬祭大典过后,三弟便会接到一份谕旨,让你这位天策上将亲自率军平定祸乱。”
江风之心窍何等明透,仅仅听闻只言便已领悟了背后之意,长眉深深蹙起。
睫羽微晃了晃,他凝眸道:“陛下不会因此放过凌月。”
江宇轩见他倏忽之间已然有了倾向,面上笑意更甚,往前探了探身子,循循善诱道:“若仅仅依照父皇的意愿,的确不会,但二哥自然舍不得将三弟推入那般绝望的境地……更何况,还有人如同三弟一般,舍不得让佳人香消玉殒。”
随着他的话音,江风之思及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眸色渐深,拢着袖炉的指节暗暗扣紧,低声吐出一个名字:“沈夜。”
江宇轩看着他黯淡的眸光,不承认也不否认,唇边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虽然确保了凌月的安危,青年却仍眉头深锁,并不像答应与静王独自谈话一般毫不犹豫,因为他知晓这个决定不仅关乎自己心爱之人的生死……那数以万计的活生生的每个将士,他亦无法随意舍弃。
江宇轩静静看着那张眸色挣扎的俊美玉容,心中的愉悦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即将到达喷发的顶端。
摆在他眼前的这份犹疑不决,与他们的父皇,那位高坐权力顶峰的君主其实是一脉相通的,只不过一为情义,一为利益,而他向皇帝自荐前来游说江风之,为的便是现在这一刻的恣肆快感。
“三弟不必为难,”他柔声张开了口,露出了深藏在微笑面具之下的森森獠牙,声音因为亢奋而有些颤动不稳,“二哥已经替你向父皇求情过了。”
“眼下的死局,仍有破解之法……”
作为出身远远低于珏王和威王的皇子,他早早就已经开始了窃取东宫之位的筹谋,但直到江风之离奇中毒之后,那个结果才真正变得指日可待,这样一个绝好的契机,让他如何能不兴奋起来?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要借着步烟罗的假证词引导江风之怀疑威王,坐山观虎斗,收取渔翁之利。
若是江风之落败,他便利用仙人收拢君民之心,揭穿私盐一事,扳倒威王,如此便可稳坐东宫之位;如若威王倒台,江风之多半也会因为这场权力角逐挖空身体,时日无多,而他依然可以借着仙人笼络君心,以共同的利益与君王结成同盟,混淆视听,不让江风之立即识破幕后黑手,这样飞凤军就不会贸然起兵而反。
他甚至想着,若是江风之扳倒威王后仍然没死,他便让那份怀疑从威王转移向他,替君主暂担嫌疑,以此投诚,先让君王以亲情安抚好江风之,假意审理于他,再借着河东之变将飞凤军将士引走,如此一来,江风之就算不亲自出征也是孤立无援,自然容易抹杀,在那之后,真相便会随着这位主帅的郁郁而亡彻底埋葬。
而没有证据可以坐实他的罪行,又有仙人替他操控民心,最好的储君人选依然是他。
他这样计划,也是这样步步为营地行动着,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恩科武举之后,江风之的身边竟然出现了凌月这么一个女子,助其风风火火地将威王斗下去了,哪怕他授意步烟罗暗中出卖,那破天荒入仕为官的女子竟也大难不死,反而又收养了一个能替江风之解毒的陆太医之女,倒真是天杀的好运气。
但饶是江风之这般命大,到了现在也全是无用,绝妙的是,那个女子既是他的一柄利剑,也是他最为致命的弱点,而他们彼此相爱,就更是任人拿捏利用的互力筹码。
如今的这个计划虽然与之前稍有不同,但对于江风之而言,却是最憋屈,也最具有掠夺性的。
可是,这偏偏又是他根本不会拒绝的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