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缓慢地点点头,低声道:“我查看过,道观中很少用松烟墨抄写经书,所以静王也不大可能特意将以松烟墨抄写的经书送给其他道士,最巧的是,这些书信所用的墨水正好能对得上。”
听到此处,始终沉默的江风之忽而轻声开口,话音缥缈却一锤定音:“长公主曾经提过,静王请求皇后收养时,曾写过一封陈情书,行笔刻意模仿过她的字迹,以表二人性情契合。”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步烟罗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呆滞地怔在原地,眼泪不断地从那双愈发猩红的眼睛喷涌而出,“他,他一直在骗我……”
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步烟罗喉间迸出一道绝望的呜咽,泣不成声。
“怪不得……怪不得他要派人来杀我……原来,他真的没有打算让我和小妹团聚……”
凌月心中升起悲戚,无声地走到女郎榻前,揽上那道不住颤抖的纤细肩膀,牢牢地承托着,默默伴坐在她身旁。
那双臂膀结实有力,如同春日生发的木枝,步烟罗倚靠着那股温暖蓬勃的力量,宣泄了良久,不由缓缓地抬起模糊泪眼,看向了那张坚毅的面庞。
凌月关切的目光候在那里,声音温和而有力地道:“我们还有反击的机会,只要步娘子愿意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和我们一同揭穿静王的真面目。”
步烟罗咬着下唇,泪水仍随着颤动的羽睫无声滚落,她无比沉痛地闭上眼睛,轻轻颔首。
凌月取出帕子掖了掖她的眼泪,紧声问道:“步娘子可有证据证明那名花娘是静王派来的人?”
女郎含着泪沉吟片刻,目中浮现出愤恨和不甘:“那名花娘名唤秋霜,会武功,常跟在鸨母红娘身边保护,而红娘就是静王的眼线……岁初珏王殿下因毒昏迷的时候,我因为在事发前夜见过珏王府太医,受到崔统领的盘问和监察,便暗中让红娘替我给静王送过一封信,询问该如何应对珏王府的盘问,红娘派去出的人,就是秋霜……可去信和回信都已被销毁了,眼下我也没有其他的证据了……”
崔翊闻言,急问道:“所以是静王在回信中让你误导殿下怀疑威王,你才在殿下面前改口说听到了裘权的声音?”
步烟罗面上浮现深深的悔恨,哽咽着道:“抱歉……”
凌月回想起先前和步烟罗的对话,心头一紧,连忙问:“那一夜娘子说不知道是不是静王下的毒,是因为你不是亲自去见的静王,真正的知情人是秋霜?”
步烟罗摇了摇头:“岁初我在阁内被珏王府太医迷晕之后,昏睡了一个时辰,红娘发现我久不出阁,便来寻我,那时阁门紧闭,唯有窗户洞开,红娘与我一样很是诧异,不似知晓内情的样子,我便在第二日,也正是珏王殿下负伤凯旋的那一日,去长生观将前夜发生之事禀报了静王……可静王素来是一副戴着面具的模样,神情莫测,只让我继续留意珏王府的消息,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他听到消息的那份惊讶究竟是真的,还是装出来迷惑我的……秋霜送信回来后,我也试探问过,她只道静王让我们依令行事,没有其他。”
凌月听罢,蹙眉朝崔翊问道:“崔统领,那名花娘身手如何?”
崔翊想了一想,应声道:“是有些拳脚功夫,但算不得很厉害的高手,武力远在你我之下。”
凌月眉头更加深锁,思忖片刻,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转向江风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如常:“祁将军说过,今日兰香楼已经在飞凤军监视之中,在廨署门口时,他唤了殿下……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想起在马车里的对话,江风之眸光黯如岑夜,强压着胸口起伏的情绪,缓声道:“没有,他只是奇怪马车停了很久没有动静,才上前询问。”
凌月无言地点点头,勉力将心思放到眼前的正事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分析起来:“飞凤军没有发现兰香楼的异常,有两种可能,一是静王今日派来指使花娘秋霜动手的人行踪隐秘,避过了飞凤军的眼线,二是花娘秋霜在飞凤军监视兰香楼前便已得到了在今日刺杀步娘子的命令。”
“在这两种可能之中,若是静王麾下真有行踪隐蔽的高手,他直接让那人对步娘子出手似乎更为稳妥,只要那人身手足够利落,就像在兰香楼私见陆太医那样,我们即便怀疑,也很难找到切实指向静王的证据。可他却选择了让花娘秋霜动手,虽有近水楼台的便利,却也有更大的暴露的风险。再加上我们方才推断出步娘子所收到的书信是静王自己写的,也就不存在什么取信人,所以很有可能,静王身边根本没有什么行踪隐蔽的高手……只是在浑水摸鱼,借势而动……”
浓重的迷雾被那道凛如剑刃的话音渐渐拨开,可随着那蜿蜒浮现的暗道徐徐深入,盘踞于众人心头的重压不但丝毫没有减轻,反而增添了千钧般的重量。
“如果不是静王……”崔翊喃喃出口,脊背随即攀上一股寒意,惊疑不定地看向坐于主位的青年,犹自忖度道,“事情真的是那样非此即彼吗,这个阴谋如此盘根错节,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什么?”
江风之神态凝涸,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只有垂敛着的眼睫在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在那深深压抑的暗涌之中,他的元气好像在快速地消散着,在一瞬间疲累悲凉了许多。
“殿下?”凌月看出那份异样的沉重,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近了几步。
江风之听着她关切的呼唤,嘴角却更加自嘲,冷冽的神色仿佛筑起了一道不可攀越的高墙,只沉声朝步烟罗问道:“步娘子可知晓,兰香楼有多少花娘是静王的眼线,为静王传递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