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上次在殿外沈某就已经觉得困惑,只是当时凌将军舌尖有伤,不便说话,所以沈某便没有追问,现在,凌将军可以将原由告诉沈某吗?”
凌月不安地瞟了一眼丹墀上的大殿,直觉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可这个问题已经摆在了眼前,她平日也分不出心思去想,只能现下尽量想一些不伤人的措辞,硬着头皮道:“沈校尉误会了,许是因为近日忙碌,事情太杂,我有些疏忽了人际往来,并无他意。你我依然是并肩战斗的同袍,没有什么变化。”
“是这样吗?”沈夜声音轻忽下去,目光却仍紧凝着她,“沈某还在担心,凌将军依然因沈某之前的过错而心存芥蒂,所以才刻意疏远……”
凌月羽睫轻颤,微微垂眸掩去眼中的那份心虚,他说的虽然不是正中靶心的答案,但也很是接近,可她已经表明过自己原谅了他的欺瞒,若是此时又顺势下坡,便显得自己心口不一,出尔反尔;
但她更不能透露是因殿下对他仍不完全信任,才提醒她保持距离,若他真像殿下说的那样可疑,那便是打草惊蛇,而若他已经献出忠诚,此时再透露殿下的猜疑,又可能会节外生枝……忖度之下,她只好选择前者,叹了口气道:“或许确实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心胸,也许在内心深处,我还有一点点的介怀,所以,下意识便对你流露出些许抗拒……”
她抬眼看他,缓声道:“抱歉。”
沈夜摇了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恳切地道:“若要道歉,也该是沈某向你道歉,待会儿面完圣之后,凌将军可否给沈某一个赔罪的机会?”
“面完圣后……”凌月面露迟疑之色,为难地道,“我今日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实在不得空闲,可否请沈校尉稍待一些时日,等这段时间忙完,我再找你?”
等到查清真相,殿下的毒解了,对沈夜的疑虑想必也会有个分晓,到了那时,她自然也可以对他开诚布公地袒露真正的想法,不必再闪躲逃避。
沈夜始终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神情,棱角分明的脸上浮现失望之色,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可阶上传来阵阵步音,祁连已又随着黄门官拾级而下。
凌月循声望去,与看向她的祁连对上视线。
她自然没能从一个眼神中猜出陛下所问之事,只能看出他眼中携着的疑惑和忖度,但未及交谈些什么,黄门官已又下令宣召:“陛下宣凌参将入殿。”
“臣遵旨。”凌月拱手应诺,迈开长腿,步履踏飒地跟在太监身后进入了两仪殿内。
黄门官将人带到之后回禀一声,退出两仪殿外,而凌月身形利落地步至殿前,恭敬地行了一个拜礼:“末将参见陛下。”
“平身吧。”皇帝摆了摆手,低沉的嗓音中似含着些许凝重,开门见山地道,“朕召你前来,是想听你说说,私盐一案中,你在广运港望归楼行动的始末。”
凌月心间一凛,徐徐起身站定,虽依礼未抬眼直视,却已能明显感觉到宝座之上的天子正用那双极具压迫感的龙目注视着自己。
她稳着声音镇静地道:“在望归楼行动的那一日,末将为了追查私盐和分利账本的下落,伪装成花娘混入为盐铁使送行的花娘队伍之中,设计吸引了盐铁使李壑的注意,让他选中,又在跟随他进入左侧厢房后将其制服,可末将搜寻账本之时,却忽然遭到威王与梁国公的暗算,中了一种会让人四肢无力的麻药,这才通过威王之口知晓,原来兰香楼的花魁已在威王与梁国公的逼问之下泄露了末将的行动。”
“末将因此被梁国公带入另一间厢房之内,也是在那里,末将发现了许多瑟缩在房间内的女童,梁国公欲让末将亲眼目睹他折磨那些女童取乐……”凌月说到此处,依然不由得心生愤慨,胸口微微起伏道,“对于这般丧尽天良的恶行,末将实在忍无可忍,便咬破了舌尖,以剧痛消解了药效,换取了行动能力,将厢房内的梁国公与为虎作伥的千羽卫制服,这个时候,珏王殿下也已率着飞凤军赶到,制服了威王……”
想起在长廊上的那个拥抱,她的心口忽而抽痛了一下,话语微顿,便顺势做出回忆的姿态,接着说道:“以威王号令千羽卫束手投降之时,盐铁使与亲卫挟持花娘,想让珏王殿下放他离开,僵持之际,宋统领率着禁军赶到,救下了被挟持的花娘,珏王殿下向宋统领说明事情的经过后,末将便与其他几位负责行动的将领一起,随着殿下进宮面圣了。”
皇帝将手压在龙椅之上,静静地审视着凌月,沉声问道:“说完了?”
凌月心中飞快转过一念,不知道皇帝此问只是随口确认一句,还是真的听说了什么其他的细节,欲以帝王威压对她进行试探,可既然殿下已经决定暂不上禀阿离之事,她便很快朝皇帝拱手,颔首道:“回陛下,末将已回禀完了。”
皇帝目色微凝,重归于沉沉的静默,过了半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对了。”
凌月闻言恭谨肃立,等待着皇帝的下文,却只听得衣料窸窣的声响之后,一阵模糊不清的话音在空气中发出轻微震动,她稍稍抬眸,只见原本侍立于龙椅旁的李公公正俯下身来,侧耳聆听着皇帝的吩咐。
很快,李公公领命离开,偌大的两仪殿内,除了她,便只剩下龙椅之上的皇帝一人,连常护卫于御前的禁军统领宋岩都不在场。
凌月心忖之际,皇帝的声音忽而缓缓传来:“凌卿,抬起头来。”
凌月依言昂首,神色镇定地对上皇帝的视线。
皇帝放眼打量着她的身姿模样,微微一笑道:“凌卿倒真是英姿飒爽,气宇轩昂,颇有武将雄风。此前珏王提议让女子参加恩科,朕还曾经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唐,但直到今日才发现,凌卿身为女子,竟比男子还要勇武能干,实在难得,称得上巾帼英雄也。”
听着皇帝乍转赞许的话语,凌月愣了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行为上仍是礼数周全,躬身道:“陛下谬赞,末将不过尽了分内之责,愧不敢当。”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道:“谦逊是好事,能让人保持清醒,不在功名利禄中迷失自我,凌卿,朕现在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能秉持初心,再接再厉,继续为朕,为大璟百姓效力。”
“是,陛下。”凌月拱手回应,顿了顿,还是壮着胆子开了口,“陛下今日突然召见末将询问望归楼之事,莫非是对私盐一案还有什么疑虑?”
“哦,朕是想起当日你们几人候在殿外,朕并未将你们宣入殿中了解细节,今日便找来问问,”皇帝靠坐在椅背之上,神色好似已经有了几许疲倦,语调也有了逐客之意,“凌卿所禀,朕已经清楚了,你先退下吧。”
“来人,替朕送送凌参将,再宣沈校尉入殿。”皇帝高声唤道。
候在殿外的黄门官闻声步入殿内,凌月心中虽疑惑不定,此刻也只能行礼告退。
黄门官将凌月带下丹墀,又和之前那般将沈夜带了进去。
见人影走远,祁连忙问:“陛下也是询问了你在广运港行动的细节吗?”
凌月点了点头。